宿道长在刷锅,灵秀和尚在洗碗,二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说笑笑,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方道士急急火火跑进门,扬手叫道:“老大,老大!这弓坏掉了,你快修修!”身后无禅和尚蔫头蔫脑跟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人,脸上黑一道儿白一道儿已经哭花了。宿道长笑道:“小无禅,这是你扯断的罢?”无禅一张脸腾地红了,低着头慌慌张张东瞅西瞅,似乎要找条地缝儿钻进去:“这,这,是,是了!”
宿道长哈哈大笑,起身于壁上取下一弓:“一石之弓,怎奈熊虎之力,无禅,取这四石硬弓去射!”说罢看看方殷,轻轻叹了口气。方道士大怒,当下狠狠回瞪一眼,扭头儿啐口唾沫,冷笑出门扬长而去。四石就四石,有甚么了不起?宿老道这是瞧不起人了,虽然没有明说,但以方老大聪明灵俐的头脑,心高气傲的个性,如何察觉不到那眼中的一丝嘲讽之意?方道士自是大为不满,一时却也没有发作,只因为有个人曾经暗里试过,那个弓的确是硬的可以,那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丝半点儿也是拉不动!
方老大拉不动,小和尚又如何?
无禅持弓而立,双目直直注视前方靶心,许久不动。
方道士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心里已由期待化作不耐,当下皱眉道:“无禅——”
语声甫起眼前一花,再看小和尚力挽长弓,引箭待射:“啊!”
但见弦如满月升起,臂如铁铸纹丝不动,身如青松直而挺耸,目如惊电隐而不发!
小和尚仿佛换了个人,从头到脚威风凛凛,由内而外气势雄浑!
箭在弦上不发,时光直似凝固,那一道挽弓而立的挺拔身姿立于直直立于天与地之间——
“中!”
“嗡”一声沉闷大响,弓身弓弦齐齐轻颤,一箭直直飞向靶心:“呜——”
“夺”一声正中圈内,箭身笔直钉在树上,箭羽犹自簌簌抖动!
流光星陨,声威一至于斯,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
“中了!中了!”无禅拍手大笑,蹦蹦跳跳跑了过去,左看右看。
方道士失魂落魄呆呆立在原地,一时恍入梦中。小和尚没有吹牛,他会射箭,而这,才是真正的射箭!同样是射箭,一个射成老虎般凶猛,一个射成病猫般稀松,和他比上一比,自个儿那一箭更是三脚猫也不如!方道士一时心丧若死,方老大感觉很没面子,方猎人羡慕嫉妒恨,心里酸溜溜又一次打翻了那个醋坛子:“小和尚,你可真有本事!”
老大这是夸奖无禅了,无禅看起来却很不高兴,皱着眉头指道:“不好不好!老大你看,还是射歪了!”方道士看一眼,叹口气,道:“已经很准了,无禅,快说说,你是怎么射中的?”无禅想了想,认真指点道:“你看,这是圈儿,这是箭,用弓把箭射进这个圈儿里,就是这般。”问了也是白问。方道士摇了摇头,当下不再废话,只看那箭——
箭头没入树身不见影踪,那箭杆看上去直如长在树身上一般,可见劲力之大,着实令人咂舌!方道士又叹一口气,上前抓住箭杆猛地一扯,只欲拿下这让人尴尬的破箭,也好驱散心中的灰色阴霾,再次拾起老大哥的那张脸面!可惜,拔不动。使劲再拔也不动,怎么拔也拔不动!那箭已经长在树上了,就如四石弓的弓弦一般难以撼动,非常没有眼力地再一次伤口洒盐,重重地践踏着本已掉在地上的那张脸!
方道士颓然放弃,黯然立在斑驳的树影下,面色阴睛不定。
“老大,我来!”无禅挺身上前抓住箭杆,噌地一把扯下:“给!”没有眼力的不止大树,伤口洒盐的也不只是破箭,望着这个让人无语的和尚小弟,方老大感觉自个儿的心在滴血!忽然!小和尚两眼一直,眼圈儿一红,哇一声又哭了起来:“无禅又闯祸了!箭断了,断了呜呜!”方道士见状一惊,凝目细观,果然!箭头儿没了,光秃秃的木杆儿上茬口参差,竟然给他硬生生扯断了!
要说断了就断了,也没甚么大不了,只是小和尚力大如牛,这手劲儿也实在让人心惊!正自惊骇,却见和尚小弟可怜兮兮哭得鼻涕泡儿也出来了,方老大心里一软,上前摸着光头柔声安慰道:“无禅不哭,不哭——”正说着猛地手里一空,再看小和尚侧身立定,挺胸怒目喝道:“是你!定是给你这大树吃了!还无禅来!”一怔之间,小和尚直指大树,对树怒吼:“大树,给我吐出来!我数三下你若再不还,无禅一拳打你个稀巴烂!”
“开始!”
方道士无语。
“一。”
大树亦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