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正好甩在放茶末子的瓷碗里,瓷碗摇晃了一下,茶末子撒了出来,椰儿慌乱地扶住。
正在这时,屏门口传来宫人的唱和声,天青的纱窗外有琉璃纱灯在绰动。
“他来了,你先回厢房去。”椰儿的声音虽依然轻柔,却毫无生气,甚至透了丝冷意。
笑笑垂首离开时,望见几案上的茶末子像一瓣一瓣被扯碎的花珠,无声地滚落在青砖地面上。
椰儿望着笑笑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屏风,手中一粒粒地拣着茶末子,心里的那抹惊慌还未安定下来。
笑笑,单单是因为抗拒刘家娶亲才进王宮的吗?
转过外室朝南,便是碧油屏门。笑笑促促走过,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洞悉了椰儿心里的想法,这太好了,她才不愿意姐妹共侍一主呢。
屏门外已有宫人持灯守候,笑笑一时进退两难着,只听外面辇舆的轻响,早在垂花门迎候的珠儿和浅画又低头跑过来齐齐地跪下了。
笑笑入眼就是华能那一身月白的休闲袍衫,清风明月下飘逸潇洒,只是步态缓慢,像是装了什么心事。很快地,华能看见了恭立在屏门旁的笑笑,稍一迟疑,走至笑笑近前,道:“第一次进府,可是吃得习惯?”
秋夜清薄的月光下,华能目光幽静,略带了一丝的笑意。笑笑在这样的目光下并未垂头,而是大胆地迎视着,面如桃花:“谢新王,奴婢吃得很好。”
华能略一颌首,转眸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径直踩着原先的步伐进去了。笑笑没料到新王只问了一句就走了,她感觉自己还有千言万语充塞心头,不觉惆怅地站着不动。
更鼓催得夜色深深,厢房里的笑笑尤其无法入睡。碧油屏门关上了,外面一带树荫下,垂花门边,值夜守卫的不知有多少。一片沉寂里,只闻得清风沙沙轻拍窗子的声音。坐在床榻上的笑笑呆呆地望着摇曳不宁的烛光,想像着卧房里的两个人现在干什么。
她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在厢房内反复徘徊,回想刚才与华能的对话,每个细节一一掠过,自己的穿戴打扮,包括自己的言语动作,她都一一分析着,然后自信地笑了。
她离开家,曾抱定不再回头的决心。单靠死等无法预料的宿命,就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几许繁华富丽,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有些事、有些时,既然来了,她就不能让它们轻易溜走。
她还真等到了,屏门开启的声音忽然响起,撞得她的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扶住心口,掀了厢房门的一角,紧张地偷眼望去。
几名宫人手执琉璃纱灯在外面等候着,有束甲佩刀的侍卫恭立两边,一名侍卫正站在厢房门口,听到吱嘎声警惕地回过头来,笑笑慌乱地将门闭上了。
夜色阑珊,门外步履声渐渐消失了,有落叶伴随虫吟声悉悉梭梭地轻响。笑笑开了门,往四处张望一下,踮着脚轻轻走到屏门口。屏门虚掩,卧房里的灯早就熄了,只余了半点红烛昏昏蒙蒙,淡淡的绯红透过琐窗,掺着无法明喻的谧静,映在笑笑的眸子里。
笑笑想像不出椰儿自新王走后的那份安然,新王真的走了?不留宿吗?待明日再好好细问。她一疏神,却不料一个人站在她的后面。随手抄着绛绸披衣,宽大的月白袍衫上披散着几缕黑发,浓密的剑眉和寒星似的眼睛。
是华能。
笑笑猝不及防,惊得心跳动。然而,一抹喜悦随即涌上心头,她镇定下来,无声地对望着,明亮的眼更胜白日燃烧的火焰,似乎要将这无声的夜燃尽。
她虽出自山野,看惯了无数爱慕者留恋不舍的眼光,她知道什么叫泰然处之,波澜不惊。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乌发上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睫毛的颤动微微摇曳,她知道这是最打动人的,脸上的微笑更是妩媚嫣然。
华能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缓缓地,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你对你姐姐很好奇吗?”
我是对新王很好奇啊,笑笑差点叫出口。但是她莞尔一笑:“奴婢第一趟出远门,晚上睡不好,想找姐……”
“你就别去打扰她了,”华能语调忽然放低,“她今日受了点惊吓,腿脚疼出来,让她早歇了吧。”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隐隐散开,撩人般漫过她的鼻尖。
笑笑不禁攥紧了袖口的一角。不管椰儿和新王关系如何,这个叫华能的男人定是温柔体贴的。夜晚的风拂过她微薄的纱裙,让她不由得抚住了双肩,她看见华能将手中的绛绸披衣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