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只冷冷看着他,不说话,学智却不在意,笑了笑,温声道:“曼晴,我知道你性情自在,不关心旁人眼光,但宁永寿此人还是能少交际便少交际的好。”
“你初来乍到,不清楚,我却已住了三五日,入住公寓前也寻人打听过。宁家只是朋来镇当地的小乡绅,产业至多到县城,便再没有了。宁永寿的大哥没得早,但宁家也轮不上他当家,是他二哥做这根顶梁柱。”
“他除了是个臭名昭著的大烟鬼,好色徒,就没别的名声了,家中小妾都抬到了第七房,还常与偶尔来往镇上的男女攀扯。他是旧脑筋,你同他讲什么新知识是讲不通的。”
他端详着黎渐川的神色,顿了顿,苦笑道:“我知道你自然是看不上他的,只是这种人惯有一些哄骗女子的法子,我只怕你一时不慎吃了亏,那我这个做干哥哥的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黎渐川仍不说话,作势要继续关门。
学智脸色一慌,便忙又加了几句:“曼晴,我听说你今天去见大妹妹了。她那性子你也知道,我劝不了她,这两日你若再去,劳烦替我劝劝她。”
“她的脸已经毁了,误了时候,上海都治不得,如今被丁局长厌弃,撇到了这种穷乡僻壤来,以后的日子是更难过了。朝丁局长提携下三妹妹,做一房五姨太,不光是为家里,她也能过得好些……”
砰的一声门板砸上,把这后边琐碎不断、道貌岸然的话全给堵在了外头。
这位学智似是被惊了一跳,噤了声,片刻后,有些不满地重重地咳嗽,无人理会,又隔一会儿,就悻悻地转身走了,完全不知道屋内的黎渐川女士已经肌肉隆起,拳头梆硬了。
及时关门,完全是为学智的生命安全着想。
屋内屋外再度恢复寂静。
黎渐川留神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估摸大概是正好在他头顶上方的五楼那间,便也没再在意,只锁了门,关好临桌飘雨的窗子,简单擦洗了下手脸,便点起蚊香,熄了灯,躺上床去。
夏夜宁静。
黎渐川一边听着街上遥遥传来的打更声,思索着从宁永寿和学智处得来的一些讯息,一边闭眼酝酿睡意,打算早早入睡。
朋来镇有古怪,他暂时却没有具体的调查方向,且人生地不熟,身份不便,半夜出去镇上调查的梁上君子计划总体上看是弊大于利的,还是就此作罢了。
纱帐半垂,被浸着雨气的夜风徐徐撩动。
一旁,蚊香烧出的绿烟一蓬蓬往上浮着,如抬腰怒放,又黯然荼蘼的水墨莲,幽幽地散出熏人的苦香味。
黎渐川提着一丝警觉,朦朦胧胧地进了梦乡,团扇落下,手臂微弯,湿沉闷热里,隐约觉着怀里少了块清凉的冰,这冰最好细腰直背,长眉,桃花眼,会暗昧勾缠的笑,也会刀锋冰冷的淡漠生死。
这般恍惚地梦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听窗外忽地传来一声砰的巨响,旋即两道尖叫声便骤然响起,刺耳非常。
笼着大片昏暗的拔步床上,黎渐川无声地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冷静。
他飞快翻身起来,在中衣外套上件褂子,快步到窗边循声看去。
蒙蒙亮的天色中,依稀可见公寓三楼正下方的大街上有大片的鲜血迅速漫开,一名男子以坠落姿态四肢扭曲地躺在血泊里,玳瑁眼镜掉下,半边脑袋已摔得粉碎,红白交错,是死透了,连抢救的希望都没有。
黎渐川一眼认出,这男子就是昨晚的学智。
尸体旁还有两人,一个推着倒夜香的推车,气味明显,另一个则是换了身衣裳的宁永寿。
黎渐川皱眉,心里短暂地惊了下,脑海里转过纷乱的念头,既怀疑是玩家动手,又怀疑是镇民凶案。
他也不等自己想明白,便朝下方似乎吓呆了的宁永寿喊了声:“宁先生,不要让人碰尸体!”
说罢,转身开门,直冲五楼。
若是坠楼,学智房间便极可能是第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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