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鸡鸣三遍。
坐在窗前抽了两袋土烟的梁老爹披衣走到院子里。在窗台上磕了磕烟袋,随后斜插进腰带里,洒扫院子里的尘土。
两个徒弟出门后,酒坊里的大小事情都由他亲力亲为。
忙活出了一身热汗,老爹习惯性地叼起了烟杆,手中正忙着填充烟草,酒坊的店门就被人敲响了。
老爹坚持要先把烟点上,可敲门之人却一点不客气,越来越急促,砸门越来越沉重。
梁老爹无奈叼着空烟袋锅打开了房门。
来人居然是陆鑫。
梁老爹习惯性地谄笑道:“哟,陆大人,这么早?快进快进,昨晚新出锅的,我给你打上。”
陆鑫没有动,一脸苦色道:“老爹,有客人找你。”
梁老爹一愣,这才注意到陆鑫身后还有两人,身形笼罩在宽大的罩袍里,看不清模样。
梁老爹见状没有说话,无需多言了。
他慢条斯理地填满烟袋锅,陆鑫首次主动给这个酒坊老爹点起火折子。
梁老爹就站在门口,罔顾几人,吧嗒吧嗒地抽完了一袋烟,两位来客颇有耐心地一动不动,耐心等待。
陆鑫夹在中间,不发一言 ,昨夜急匆匆地被从被窝里揪到府衙,县令翟闻,县尉柳盛,自己一个税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引荐给二位都城来的上官。
上官话也不多,就问自己是否与酒坊梁老爹相熟,接着便天未大亮就堵在了这里。
小吏向来是精明人物,即使无人说,陆鑫也能察觉到这梁老爹要不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人,要不他自己就不是什么一般人。
在门框上磕磕烟袋锅,梁老爹将披着的衣服仔细穿好,努力挺了挺驼下去的脊背,照旧露出一口黄牙笑道:“陆大人,对不住,招待不周了,今后您要喝酒,就自己来打吧,不收你钱了。”
说罢将钥匙递给陆鑫,就这么走到了两位来人面前:“走还是不走?”
两个上官见起到了跟前,竟是先躬身行了一礼才答话:“走。”
梁老爹面色有些缓和,笑了笑,再也没有往日的畏畏缩缩,谨小慎微,颇具风度道:“也好,反正在这管城也没看好我的穴。我在邙山留得那块地还在吗?”
来人不知如何作答,茫然摇摇头。
没从状况中明白过来的陆鑫,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钥匙,就这么草率地留下了,他不假思索地开口冲三人的背影道:“二位上官,可否让他收拾点行李?”
梁老爹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二位上官自然一切依他。
梁老爹手拿烟杆,散步般领着二人走在管城大街上,走过柳家面馆,新任县尉柳盛站在二楼默默目送,县令翟闻坐在屋内,二人不置一词。
走过那间小小酒肆,还未开门,幌子静静飘荡,孩子们约莫又赖床了,院内没有一点人声。
走过城门,梁老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丝毫不作停留踏上了向西的道路。
身后陆鑫急匆匆赶来,豁出去不顾忌二位上官的看法,问也不问地塞给梁老爹一个包裹,虽不知梁老爹此去何处,但料想路应不近,时应不短。
里边是一件厚厚的冬衣,一包烟叶,还有一袋子铜钱。
梁老爹犹豫再三,收下了烟叶,笑道:“陆大人,能送到这里,算是朋友一场了。”
陆鑫心里五味杂陈,他又掏出一袋想要塞给二位上官,请他们照顾一二,梁老爹直接制止了他:“不能连累你更多了。”
自那日之后,管城内的酒坊莫名其妙关了张,陆鑫再也没有见过梁老爹。
几日之后,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洛京长盛门外,从管城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此处的一囚二官终于到达。
抬头望着在记忆中几乎已经褪色的城墙,梁老爹背着手努力抬头读出了城门上的字:“长盛门。”
随后摇摇头道:“唔,不如安平门好听。”
身后二位袍子里的人忍不住开口道:“老先生,到了这里,还是谨言慎行些好。”
梁老爹嘿嘿笑笑,没有说话,转过身,伸出手道:“要进城了,再不上家伙,你们不好交差吧。”
二人将头颅从袍子下解放出来,保持着一路以来的尊敬:“侯爷在护城河那边候着,他亲自迎您入城,我们二人没有押您的任务,也没有锁您的胆子。”
梁老爹搔搔脑袋,对两个过于年轻的上官冷笑道:“嘿,一个前朝余孽,好大的排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