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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这个小笔记本里记录的部分内容——
x年x月a日
这一部分是我补写的回忆。
我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只记得是在这一天,住院部里新送进来一个伤员。
有一点我倒是印象深刻,因为那人其实伤得没有多重——起码没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却还是被安排进了条件最好的顶层单人病房。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很不一般。
我很快亲眼见到了他。
他看起来二十五六,比我大上几岁,好像是个混血儿,灰色的头发,皮肤非常白,长得是很好看,总是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只不过,被从救护车抬下来后,这个年轻人就一直在睡。
送他来住院的那个青年帮我把担架床推进了病房,亲自将他放上了病床,然后没有交代要做什么去,匆匆离开了医院。
他被孤零零地留在病房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有些可怜。
现在我觉得该觉得可怜的人是我。
不该对一个怪物抱有同情的。
(这一句话被重重划掉,后面一句的笔迹明显更新)
原谅我的无礼,恳求他垂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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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b日(划掉)
x年x月a日
怎么回事,这一天的事我好像还没写完。
看来我已经很难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了。
不能浪费时间翻回上一页看我究竟写到了哪里,我就按照现有的记忆接着往下写吧。
在这一天,估计他的点滴快打完的时候,我进了病房,看需不需要给他更换吊瓶。
没想到他睡眠很浅,我那么轻的动作还是让他惊醒。
我记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直接扯掉了手背的输液针。
原来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
然后他……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问过我是不是东埠本地人。
我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问题,不过我庆幸自己当时是如实回答,是的,我是东埠人。
这个答案似乎让他中意,他在我的颈侧摸了一下。
后来我失足掉进了海里——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在医院里吗——我看到了很多深海怪鱼,或者是某种只有深渊中才会诞生的生物。
它们在我身边游弋,凶恶地用尖牙咬下我的骨肉,并试图用长长的触腕将我拖进海沟……我为什么要花时间描述这个场景?为什么这是我近几天记忆里最深刻的部分?
总之我吓坏了,开口呼救。
我应该是呼救了,因为他朝我来了。
但与我先前看到的模样不同,他纤瘦的四肢在海水中被水波拉长,不停拉长,直至破碎分裂成万千触须;他雪白的肌肤也变得几近透明,甚至隐隐可见内脏,在海水的冲刷中散发浅灰的荧光;累赘的血肉躯壳抹消了没有意义的人体形状,重归母胎中的一团浑圆——是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灰色水母——我已无法分辨这是我当时的幻觉,还是在恐惧中方得窥见的真实。
他把我拖出了水面。
这很痛,但他救了我,让我逃脱了被怪物吞噬的命运。
我得报答他。
毋庸置疑,今后我将永远为此报答(涂抹)效忠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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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b日
我有没有写那天等我清醒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开救护车,并在他的指挥下去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还见到了一个蠢笨的老妇女?
不重要了。
我是不是已经写了很多?大概是吧。
今天就写到这里,我好像有些头痛。
等等,我想补充记录的是什么事来着?
不重要了。
——·——
x年x月c日
遵照他的意思,我带了很多人来见他,两个医生,一个护工,还有救护车司机,都是东埠本地人。
不对,他们当然是自愿来见他的。
没人可以拒绝他,也不该拒绝他。
他很慷慨,将自己的血注入了他们的身体。
我也有幸再度分到一滴。
于是我们一起前往深渊,拜见了仍在沉睡的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