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男人应声倒地,却还能在剧痛中身体翻滚。
诸多血污之间,那新鲜的一小滩血泊不甚明显,几根断指落于其中,作最后的伸缩痉挛。
兀然而发的枪声,显然刺激到了狂欢者们的神经。
灰袍男人痛苦的哀嚎亦变成新的命令,异教徒们的面部肌肉组合出愈加狰狞的表情,绞尽血液如融化的红冰。
他们的动作也突然加快,四肢甚至因跟不上躯干的移动而更显扭曲,有人因此重重摔下,其余同伴便踏踩过他的身体前进;于是数秒之后,仍能行走的几个人挥舞着肢端,恰如某种低等无灵智的海洋生物,在丧失理性的海潮催击下,拼命朝两人涌集。
“对不起。”
荣瑾听到宋柏小声说了句抱歉。
但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制造的眼下危机道歉。
下一刻,一队长用自己的身体开路,强行撞开阻碍于前的狂欢者,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宋柏——!”
荣瑾的呼喊因焦急破音,尖利的女声刮砺过准未婚夫的耳膜。
然而宋柏已经跳下了正中的舞池,毫不犹豫。
这是通往祭坛的最近通路。
却是污浊难行,血肉堆淤成的湿滑污泥吸咬着他的鞋底,生生拖慢了他的脚步。
跑动之间,猩赤的颜色亦攀附上男人的外套衣裤,像是嗜血的蠕虫,准备往内由他皮肤钻入。
宋柏努力不去想这些。
一心只顾着用最快的速度穿越舞池,于是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恶心,眨眼间即从另一侧池壁爬了上去。
可宋柏还是慢了一步。
祭坛之上,耸然大鱼雕像,血珠滴淌,无眼之目俯瞰众生。
先他一步,灰袍男人从剧痛中寻回了扭曲的意志。
用手肘支住地面,灰袍男人把自己撑了起来,之后的动作却不是包扎伤口,而是以一只残掌夹拿起短匕的刀柄。
一手挟过女孩,他的手臂死死勒住了她的颈喉,用力至极,凶狠之至,仿佛即便自己力竭身死,也一定要置这个孩子于死地不可。
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刻,苍白的女孩竟依然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宽大的袍袖挡住了身上血迹斑斑的纱裙,恍然间她就如同只有一个头颅依偎在灰袍男人怀中,那张被污染的清秀脸上没有表情,失焦的眼神冷漠麻木地望进虚空。
女孩似乎也一心等待死亡的解脱。
见此情景,宋柏几步跨上祭坛,持枪喝道:
“放下武器!
立刻远离那个孩子!”
“不要——阻止!”
一句蹩脚的中文,夹杂着嘶喘的声音,自灰袍男人口里艰难冒出。
并不理会男人的话,宋柏作出第一次警告,“把孩子交给我!”
与他这句话同时响起,一阵脚步声自远及近。
宋柏无暇分心查看背后的情况,双眼始终瞪视着面前的灰袍男人,试图像以往那样,用气势压制住凶徒的行动。
然而疯子不知恐惧。
面对警察的枪口,灰袍男人只是一味胡乱叫喊意义不明的语句:
“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引路者!
是我们最优的祭献!”
“警告两次!”
一队长握紧枪托。
“愚昧之人!
你不知祂将于此刻睁目,而我们须立即向祂的身旁赶赴!”
宋柏的食指搭上扳机:
“警告三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
他背后的脚步声亦步步愈近。
见无处可退,也无心躲退,灰袍男人朝天一声怪叫:
“愿祂苏醒——!”
遂用残掌夹着短匕,狠狠刺向女孩颅顶。
登时血花四溅。
却是枪响于前。
一颗子弹破风呼啸,堪堪擦着宋柏脸颊飞过。
几在同时,鲜血从那宽大兜帽之下喷涌而出,连同迸裂的血肉碎屑,一道向着女孩溅落。
灰袍男人二度应声倒伏。
一瞬失力的手臂放开了女孩,这次他是整个人躺进一片血泊,由是再也不动。
而宋柏——宋柏脑中一片空白,耳内回响子弹飞掠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个刚刚还在与自己对峙的男人,已然成为一具流失温度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