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棕色的毛流环出一个发旋,如同一个漂亮的漩涡,在男人眼中有致命的吸引——他想伸手,用指尖绕过青年的发丝——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对这个人做过如此亲近的动作,他想知道青年的头发会是怎样的触感、青年对他的手指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时机不对,现在唯一允许的只剩杀意,所以贯山屏仅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发旋,准备用桨板重击下去;鲜血也许不会形成新的螺旋,但一定会画上一个猩红的句点。
男人举起了船桨。
他知道该用多少力气才能让青年痛快死去和痛苦咽气,毕竟,他已在幻梦中练习多次。
不过,或许是因为基金会顾问久经锻炼的神经,即便在这种时刻也会因危机感作痛;也或许是因为后脑受伤是懦夫的象征,战士出身的青年绝对无法接受——在船桨落下前的一秒,尽管没有反击的意思,褐眼的青年还是高仰起脸,面向动机不可理喻的男人,不躲不闪。
贯山屏身形一震。
青年脸上的血痕被悲痛冲淡。
——雨水从行凶者雨披滑落,汇入母女二人身下的血泊。
那双浸透泪水的褐色的眼睛。
——女儿学会了用笑容掩饰哭泣,却藏不住眼底的泪滴。
血和眼泪。
挥动船桨的人是贯山屏,被重重击中的人也是贯山屏。
眼泪和血,还有四周水流的声音,将他击打进那个绝望的雨夜——晚归的检察官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破碎的家庭……
贯山屏听到一声巨响,随后感觉到身体碰撞坚硬物体的剧痛。
他以为是王久武夺过船桨给予了反击,但其实是他自己将船桨丢到一旁,重重跪了下来。
他回忆起痛苦的感觉,想起了冒险下洞的目的。
男人的双臂正环出一个不圆满的形状,他的妻子也是在他的臂弯中死去。
贯山屏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而后,他伸出双臂,将青年和妹妹都拥进怀里。
“你做什么!
放开我!
滚开!”
被他触碰的一瞬,青年的悲伤释放出愤怒的火焰,他的手臂紧紧抱着妹妹,便不停用头撞着这个男人。
这很痛,所以贯山屏抬手按住了王久武的后脑,将他的脸按在自己心口。
王久武立刻用力地咬了下去。
贯山屏没有觉得更痛,贴肤布料中渗来的泪水烫伤了他的神经。
他静静听着青年齿间的怒吼变成恸哭,变成抽泣。
……
良久,王久武牙关失了力气,贯山屏也放开了他们。
他捉起王久武的手,不顾这人的抵抗,帮他将苏麻的眼睛阖上。
青年的眼泪落在男人手背,渗进他的伤口。
贯山屏立刻又感到疼痛,感到这股微弱的疼痛沿着自己的手臂攀了上去,直至扎根在心脏。
许久没有说话的男人,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别哭。”
但说话的人自己也已泪流满面。
揪紧心口染了血与泪的布料,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攫住了他,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贯山屏不知道为什么王久武的痛苦会传递到自己身上。
生平第一次,在面对家人以外的人时,他不必琢磨这人的眼泪才能模仿成悲伤的模样。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男人的心口痛得发慌。
那个青年也终于用以前的眼神望着他。
“贯检……”
同样沙哑的一声呼唤,又一记重拳击中了他。
贯检。
是了,无论过去怎样,我现在是“贯山屏”
,是检察官。
暴力的冲动从脑海中退潮,换来检察官目光凛凛:
“振作起来,你要带着妹妹出去。”
他朝王久武伸出手,想要擦去对方脸上的泪痕。
这次青年没有闪躲。
他就快碰到他了。
可突然木舟重重颠簸,将贯山屏向远离王久武的方向摔去。
湍急的水流拍打石岸,发出的可怖声响,似在嘲弄方才沉浸在情绪中的两人。
贯山屏急忙起身站去船头查看情况,赫然发现狭窄的河道竟在不远处消失,如同被黑暗的巨刃斩去头颅。
前方无路,只有一处落崖。
——苏麻方才的挣扎,原来是在拼尽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