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清楚记得。
在贯山屏抬脚踏上大船的一瞬,他身后那个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坠入深渊的真切绝望。
在此之前,褐眼的青年分明已拥有殊死一搏的觉悟,却被检察官强行挡住去路。
她可是清楚记得。
俊美的男人自顾自说着用命换褐眼的青年平安抽身,但哪怕他回头多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想保护的人在听到这一句时,瞳中分明光彩全无。
与你并肩共赴死亡的终局,和,被你以保护之名从彼此命运中排除。
……为什么你如此轻易又专横地替我做了决定?
那个青年一定很想问为什么。
——就像她当时看着那对生着浅灰眼眸的孪生姐弟,问提摩泰希,为什么。
“祂需要一个新娘。”
“所以?”
雷特瑞丝讷讷追问,他的声音到不了她耳中。
“许以戈尔德玛赫之名,那个女孩会成为祂的新娘……不是你了,也不会是未来你和我的孩子。
这样,即使伟大婚礼到来,你们也能活下去。”
苍白男人低声说着,不再解释更多。
他将那对姐弟递到雷特瑞丝怀里。
她接了过来,浑身发抖。
是的,为了他,她愿意穿上婚纱引颈受戮,哪怕最后只换来那个男人虚幻的思慕。
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提摩泰希的全部——自以为是的背叛,不切实际的承诺——她天真的爱情崩塌了。
从那时起,浅灰成了金发姑娘最厌恶的颜色。
也是从那时起,提摩泰希只把雷特瑞丝的画像挂在身边,彻底将她隔绝于信徒的视线。
她被交由赫夫曼看守,甚至不得从辉公馆中离开一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岁月使皱纹爬满了这张青春的脸,也抹掉了上面无忧的笑颜。
窗外树叶萌发又凋落、凋落复萌发,夜夜守着月色里飘忽的浅灰辉光,金发姑娘脸上红斑渐渐难消,额头青筋日益浮凸,终于比年长的丈夫更为衰老。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辉公馆中。
直到那个寒冷的深冬,那个多雾的清晨,那场血腥的大婚。
雷特瑞丝在卧房知晓了提摩泰希的结局,那时她正在用当初提摩泰希送她的象牙梳子,梳着已经暗淡的一头金发。
她安静地听着赫夫曼带来自己丈夫被警方击毙的消息,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男人连往生之路都不带上她了。
教主死亡,灰新娘失踪,沉海秘社分崩离析。
或许她的噩梦也要结束了。
赫夫曼告诉她,她可以就此返回家乡,当这近二十年时光只是大梦一场。
“不。”
雷特瑞丝折断了象牙梳子。
她起身,走出辉公馆大门。
将身上华裙换成灰色罩袍,金发姑娘连自己的名字一齐改掉。
“雷特瑞丝”
天真痴情,是柔顺的妻子,只能愚忠地为丈夫殉道。
而“雷娅”
,“雷娅”
是撕碎猎物的雌狼。
狼群的女王会将敌人踏于足下——就像她现在正踩着众人的鲜血,连东埠最好的检察官也倒在她的脚旁。
“回到你先前的问题吧,”
雷娅嘶声说道,“是否是无谓的杀戮,你很快就会知道。”
待大鱼像完成,摄灯人便指挥亲信将检察官吊起,贴近那张畸形的鱼形面孔。
许是重力作祟,贯山屏的身体开始陷进这尊怪异柔软的雕像,就像那些新鲜的血肉正在吸咬他的肌肤,享受似的慢慢吞吃起他。
在他上方,大鱼像没有眼球的眼洞流出更多的赤色液体,瀑布一般,很快将检察官的俊美掩于猩红之下。
而和贯山屏悬在同一高度,距圣堂入口不远的地方,吊着一个蓄着精修胡须的下巴。
贯山屏比赫夫曼幸运得多,毕竟那条锁链只是钩在他的臂上,而非勒进他的喉咙。
长年相处过后,摄灯人已经相当惯于利用沉海秘社的狂热,只消故作玄虚说上一句“此地需要永恒忠诚守护”
的鬼话,便足以让那些信徒一拥而上,欢呼着把赫夫曼吊死在圣堂。
赫夫曼修长的四肢早已停止挣动,灰色的罩袍从半空披拂下来,权当是将他的尸首草草敛葬。
雷娅的目光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