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忐忑,她已经尾随皇帝御前的人走到了西偏殿的房间。皇帝走进去,鄂罗哩忙跪在罗汉床前,用袖子擦了擦榻上的褥面,又拂了拂罗汉床上的炕桌,这才请皇帝上座。
皇帝沉着脸色,少了耐心随手一挥,“出去罢。”
“嗻。”鄂罗哩俯身行礼,忙小心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临出去前,还不忘瞥了绣玥一眼。
绣玥哪里还用他提醒,皇帝现下大不悦,一个不当心就够她受的了,她哪还敢不小心伺候着。
房间里就剩下他二人,她进门前净了手,暗暗揪着袖子,杵在门口处。脚下像是定了个钉子,要走近皇帝,她实在挪不动步。还是站得远些心里比较踏实。
皇帝坐在罗汉床的一侧,向后靠了靠,一手搭在身侧的炕桌上,他四周看了看房间内的摆设,果然又是这样寒酸的用度。明摆着是被克扣了的,即便是答应,也不该是这些破旧的物件摆设。从他今晚上走进延禧宫的一刻,心中就已经猜到了这座延禧宫里的人平素生活是什么样。
但皇帝只是瞧着,却没有说破。绣玥见他目光在房内逡巡了一圈,心里将其态度猜透了几分,才敢顺着走前了几步,勉强挤出个假笑道:“皇上,请您喝杯茶罢。”
她说着,低着头从旁边利落取过个茶杯,用桌上摆着的一个现成瓷壶倒了杯东西,把茶杯小心翼翼推倒了桌角、皇帝的手边,没敢直接递到他手上。
颙琰瞧了她一眼,搭在炕桌的手抬起来,用手指划着茶杯盖子,沉着声音道:“这水都凉了这么久,你还敢给朕喝么。”
“回皇上,”绣玥勉强地出声解释:“这里面的东西,就是要凉着喝才好呢,可以治病,对身体大有好处。奴婢病中也是一直喝这个,好的才快。”
她说完,又心虚地耷拉着头。皇帝听了话,有些狐疑地把杯盖提起来,向里面瞧了瞧,那水的颜色,都是鲜绿的,他轻饮了一口,立刻皱眉吐了出去,茶杯猛地掷在桌案上,“这什么东西!这么苦涩还敢给朕喝!你放肆!”
皇上这一吐,绣玥便知不好,她忙慌张地上前想要弥补过失,一时找不到毛巾来,便从衣裳里摸索出个手帕,屈蹲着下身上前去给颙琰擦着嘴角,一心只盼皇上不要过于动怒才好。
这样好的东西给他喝,却还这样生气,绣玥心里也有些委屈,良药苦口,是他自己不识货才是。
她用手帕一点一点小心给皇上擦着嘴边,皇帝的眸光瞧向她,映入眼底的手指纤纤,够白皙却不够滑嫩,伺候的功夫也不够稳妥,时不时刮到他的脸颊,他倒是没再动气。
绣玥擦干净,才又退了两步,直直站着低头。
他看她那副样子,怒气缓了缓,随口问了一句:“这茶里放的究竟是何物?”
“回皇上,是碾碎的芦荟,木立芦荟。医书上记载,芦荟对身体大有裨益,药用价值极高,尤其是尤其是皇上您长年累月饮食精致,油腻吃得多了,喝一喝芦荟磨碎跑得水正好。就是味道苦涩了点,年头越久的,越苦涩,药效也极高。”
他转过头,“那便罢了。”
她这样解释,颙琰也没有再多为难,只是他睨了那茶盏一眼,终究没有再喝。
房中又是片刻的安静。
“朕平日去东西六宫,各宫牡丹、菊花都摆了许多,即便是位分低的妃嫔,也各自有喜欢的盆景摆在房里,倒是你这屋里,什么花都没见着,你身为女子,连个喜欢的花朵都没有么?”
“有啊!”绣玥端着一副老实模样答道:“皇上您方才喝的芦荟,奴婢前些天栽了几盆出来,还有大叶子的绿萝,可以吸这房间里的灰尘和污秽之气,也是延年益寿的好植物。至于旁的那些花么,只是模样看上去姣好而已,却是十分柔弱之物,奴婢私下觉着没什么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带着讽刺的意味:“栽个花朵,都要这般算计到好处,朕听闻你是自小被善庆挪出府养在外面的庶出女儿,怪不得行事也这样不按常理,没有规矩。”
皇帝这是有意贬斥于她,可绣玥听了,倒十分无所谓。那些出身高贵的闺秀小姐,府中金银不缺,闲来无事自然是讲求附庸风雅,陶冶情操,摆弄摆弄花草,自然喜欢牡丹、菊花这些高雅之物。
而她自小在家忙着如何维持生计,连吃穿都成问题,哪里有那个闲心怡情养性,喜欢的植物自然也是实用为主,并不奇怪,也没什么好自叹自怜的。
再者,她又不求皇上青睐,皇上瞧不瞧上她的作风又如何,她也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