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病床上都有的白色床单,埋怨道:“你扔地上做什么?快点换衣服吧。”
邓倚兰微微地打起了颤,手脚一阵阵发冷,盯着塑料袋里露出来的白布,不敢去看张叔。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张叔依然考虑得那么细致周到。
“我只弄来了保安服,却没有工作证,所以我们行动也要小心点,别让人起疑。”他抖开那一张床单,扬手甩到肩上,披了下来。“这都是男装,你个子不够的话,就把裤脚挽起来一点……怎么了?你哭什么?”
邓倚兰蹲在地上,觉得浑身力气都流泻光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但是气管、胸腔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一阵阵地抽疼。张叔讲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世界,那么多属于进化者的故事,那么期盼离开这里、回到十二界……她在听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张叔永远也走不了了。
她感觉到张叔伸过来了一只手,她也颤抖着将手递了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干燥、温热的手。
对不起,张叔,对不起。
“你是太高兴了吧,”张叔仍旧是同样的口吻,清晰、理智,隐隐有些激动。“我也是,我盼着有其他进化者来接我的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你看远处那些龙卷风,就是进化者造成的啊。”
邓倚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点点头,视野里已经全都花了。“对不起,”她小声地说,“对不起,张叔……”
“你道歉干什么?”
“不……没什么。”邓倚兰死死抓住他,只希望这一幕都只是一个梦,等醒过来时,她仍旧有同伴,有希望。
她慢慢松开了手。
抹了一把眼泪,邓倚兰尽量朝他一笑:“张叔,你先走吧。两个人一起,太显眼了……我随后跟上。”
张叔浑身都罩在一张白床单下,在脖子前方打了个结。他整了整身上床单,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那我走了,你看我这样,像个保安吧?”
邓倚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像。”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后院墙下已经空了。地上的塑料袋在狂风之中窸窣作响,放眼望去,好像这昏暗沉重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她慢慢走到树下,抬头看了看,咬牙开始往上爬。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爬树,所幸四下无人,她总算是慢慢上了树干;只不过她的手上、脸上,都被刮得生痛,狂风一阵阵摇晃着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去——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墙头时,回头张望了一眼。
远远地,张叔披着白床单的背影,仍旧在慢腾腾地往前走;前方已经有好几个人,正朝他围上去了。
在邓倚兰低下头、忍不住鼻子一酸的时候,她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音乐声。
那乐声越来越广阔,像波浪一样席卷过整个城市,从病院附近所有的广播、电视、扩音器、手机上响起来,渐次壮大、悠扬起来,震得天地间的空气都在发颤。
这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歌。
它像飘散进草原上的无数野火一样,从四面八方的大地上升起来;那个嗓音如此真实地存在于人间里,向着灰暗,低沉却广袤的天空倾诉、嘶喊、引吭高歌。
邓倚兰听不懂歌词,却听懂了他在唱什么。
她慢慢地弯下腰去,蜷在墙头上,任每一个音节、每一下鼓点,从她的体内冲刷过去,穿破了她,奔向远方。大地在歌声中猛然震颤起来,说不清是什么的狂暴咆哮从天边响起,沉沉的雨点砸下来,雨幕遮蔽了天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在这一刻分崩离析,迎来终结。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邓倚兰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天空中的巨大火球,掀入高空的海浪,差一点还被摇晃的大地给甩出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昏黑,暴雨如注。她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直发抖,却还奇迹般地抓紧了墙头,仍旧坐在原处。她抬起头朝远方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
歌声渐渐止息了,哗哗的暴雨声接管了世界,连炮火也哑了。
远方那一个夺去了汉均的码头上,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倚兰愣愣地出神时,一个清凉柔和的声音,代替音乐从整个城市里响了起来,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了大地。
“……我明白了。姐姐,你打算让这个世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