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几乎忘记了自己遥远的双脚。
她的口腔里,顶着上颚一下一下强烈跳动的,是属于斯巴安的心跳。从她意识里流过去的,轻轻的一道凉淡,又是缓缓的一阵平稳温热——她花了几秒,反应过来了,她体会到的是斯巴安一进一出的呼吸。
就像母亲一样,她将斯巴安珍重温柔地存在小腹里;她同时也像羊水里的婴儿,缓缓漂浮在黑暗温暖的斯巴安的宇宙中。
从任何意义来说,这都不像是一场对话;林三酒不敢肯定他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不,别说是“对话”了,她都不确定是否能让一个念头清晰地成型,毕竟她此刻甚至很难分清斯巴安是从哪儿开始的,自己又是在哪儿结束的。
最终传达过去的,与其说是字句分明的讯息,不如说是一份渴望,一声轻哄似的抚慰,一种模模糊糊的、想要张开双臂拢住什么人的心情。
此刻的斯巴安太小了,最多只有十几岁。在他一个人警惕地走在世上时,彷徨脚步也在清晰地震动着林三酒;扫过他的目光,也在割划着她的皮肤。
从一降生开始,就被留在了时间河流之外;所有人都像浮舟一样被河水冲向了同一个远方,只有斯巴安在河道外,在时间碎片形成的迷宫里反复碰壁。
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林三酒不断地想,我在这里……等你长大了,等你回到你失去声音后那一截生命切片里时,我在这里等你。
“从这儿退出去,回到遥远的karma世界”这个念头,根本就没有升起来过。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正站在梵和面前,林三酒依然好像回家了一样,忘了要走,只觉神智越来越黑沉,越来越松散,渐渐地坠入了深处。
当她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三酒“咝”地一声,深深地吸了口气。
梵和仍旧站在她对面,浮起了一个微笑。
在一个瞬间以后,林三酒才蓦然明白了她微笑的意义,也才刚刚想起了自己是不该呼吸的——也正是在同一时间,她发现原本落在梵和胸口上的那一团意识力,不止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尽管她根本没有将它收起来。
“那团意识力传载着讯息,已经在斯巴安身体中消耗干净了。”梵和语调平静地说,“而当你的意识力消耗一空的时候,你会像大梦初醒一样醒过来……那一刻的你,果然忘记了要屏息。”
“你呢,你就不怕把自己也给卷进去吗?”林三酒直直望着她,反问道。
梵和皱了皱眉。“我要走了——”
她这句话才开了个头,林三酒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领口,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走?”林三酒一句话落下了,呼吸声清晰地起伏在二人之间。“你现在走一个我看看。”
“你怎么……”梵和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转眼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应该存在于附近的东西。“嗯?”
“奇怪吧,”林三酒依然死死攥着她,说:“为什么我在呼吸,但是附近却迟迟没有出现广告位?”
梵和愣了愣,然后点点头,问道:“为什么?是很奇怪。”
“你都知道多设一层陷阱,我还不知道多做一手准备吗,谁比谁傻啊?”林三酒咬着后牙说,“原来这就是你最后一个条件的用意?”
梵和在副本结束之前,以一种不惜要鱼死网破的坚决,要求把“押金”放在她自己身上——她说,她不信任林三酒会自觉地把东西退还给她,当她完成了林三酒开的条件时,“押金”自动恢复功能,就能顺势继续支撑她的生命,而不必提心吊胆地等别人信守承诺了。
这个条件,当时听上去合情合理。
“是的,”梵和此时承认起来,也是大大方方,“其实不妨实话告诉你,因为我完成了条件,我抵作押金的东西已经恢复功用了。我本来可以在你被广告位缠住的时候,一走了之的……但是我不懂,你是如何做到又呼吸,又不激活广告的?”
“你想知道?我还不想说呢。”林三酒看了看她依然没入两侧金属壁中的胳膊,低声说:“你怎么完成条件了?你不是还应该再给我找一个‘精神身体缝合剂’吗?你给我出来说话。”
梵和摇了摇头,说:“不,我当时答应的是,考虑它可能会有效果的话,我会帮你找一个……但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它不会对你的朋友生效的。”
“为什么?”林三酒心中微微一沉。
“她没有经过原型计划改造,”梵和平平淡淡地说,“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