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讼之长洲江令,令廉,得程负心始末,乃责其父而释张。当此时,张之名震于一郡。郡之好事者,咸往问疾,求识面以为快。或呼为药张三,从所殉也;或呼为痴张三,谓其所殉非人也。张疾愈,郡人士争交欢之,声价益隆。然性好迭宕,不誉缙绅意,以此浮沉数年,无一大遇,聊随一卖丝者终焉。余尝有诗云:
同衾同穴两情甘,鸩酒如何只损男。
却笑世人不怕死,青楼还想药张三。
痴心漫结死生期,松柏西陵别有枝。
自是薄情应横死,交欢岂少卖丝儿。
黄金销尽命如霜,红粉依然映画堂。
一负生兮一负死,古丘空说两鸳鸯。
余谓张三赠金、伏毒二事都奇。所恨者,毒酒无灵,不肯成全张三一个好名,使死而复甦,碌碌晚节,诫赘疣也。然令张死而程甦,其为赘疣又何如,谁谓毒酒果无灵哉!语云:“痴心女子负心汉”,二人之谓乎!余又闻,一妓与所欢约俱死。欢信之,为具鸩酒二器。妓执板速欢饮,欢尽其一,固促妓速饮。妓曰:“吾量窄,留此与君赌拳。”呜呼,自赌拳盛行,而张以情痴特闻。倘死者有知,张仰药时,卖丝几何在?恐张亦无解于独生也。则虽谓“痴心汉子负心女”,亦未为不可。
☆东御史妓 吴进士妓
东御史郊,未第时,进京会试,途遭濡首之厄。仆人乘机罄取所有,逸去。东计无所出,闷立于一家房檐下,初不知其为妓馆也。自晨至暮,往来旁皇。内一妓者窥见之,命侍女邀东入。东拒之。妓又以母来邀,东又拒之。妓乃躬自出户,东复峻却。妓曰:“妾无他意,但见君若有故,故问之耳。”东察其诚,勉入其室。技问故,东始以他享结之。妓拂首不然。东不得已,乃以实告。妓曰:“然则君将何往?”东谓:“计穷力极,终当还家,功名事姑置之耳。”妓笑曰:“因路费之小,误功名之大,见亦左矣。”东又谓:“别无亲识借贷。”妓曰:“妾有服饰,聊可应君之需。”东不欲,妓又晓以不必胶柱意。竟持所有,悉以付东。且又荐寝,留连劝解,方送东行。东至京,果得第。筮仕县尹,大为淮阴漂母之报矣。后行取入道,监察苏松。妓之母来苏,潜住民间,诈冒东之姑,入告状中。东见之,阅其词而悟其意,以首肯示之。妪由是大有所得。时郡侯徐潜廉知之,絷妪达东。东大怒,反以徐为污蔑。先将妪假以押回原籍根究,阴纵之于途,使泯其迹,然后摭拾徐他事欲危之。徐不得已,易服长跪庭下,几不得解。幸诸乡达力为申救,徐方得免。
真定吴生,有声于庠。性不羁,悦某妓,而囊中实无余钱。妓怜其才,因询所长,曰:“善樗蒲。”妓乃馆生他室中,所遇凡爱樗蒲者,辄令生变姓名与之角。生多胜,因以供生灯火费。妓暇则就生宿,生暇则读书。后生成进士,欲娶妓,而妓适死。因为制服执丧,葬之以礼。每向人言,必流涕。
吴生从未出丑。此妓心术手段,俱胜汧国夫人十倍。惜乎其福之凉也。东御史蒙妓成我之恩,不为了其终身,而乃毁官箴以报之。此妓亦利其多金而已,其在淮阴漂母之下乎!
☆娄江妓
嘉靖间,娄江有孙太学者,与妓某善。誓相嫁取,为之倾赀。无何,孙丧妇,家益贫落。亲友因唆使讼妓。妓闻之,以计致孙饮食之,与申前约,以身委焉。孙故不善治产,妓所携簪珥,不久复费尽。妓日夜勤辟(纟卢)以奉之,(饣亶)粥而已。如此十余年,孙益老成悔过。选期已及,自伤无赀,中夜泣。妓审其诚,于日坐辟绩处,使孙穴地,得千金,皆妓所阴埋也。孙以此得选县尉,迁按察司经历。宦橐稍润,妓遂劝孙乞休,归享小康终其身。
子犹曰:“既成就孙,而身亦得所归,可谓两利。所难者,十余年坚忍耳。”
☆沈小霞妾
锦衣卫经历沈炼,以攻严相得罪,谪田保安。时总督杨顺、巡按路楷,皆嵩客,受世蕃指:“若除吾疡,大者侯,小者卿。”顺因与楷合策,捕诸白莲教通虏者,窜炼名籍中,论斩,籍其家。顺以功荫一子锦衣千户;楷候选五品卿寺。顺犹怏怏曰:“相君薄我赏,犹有不足乎?”取炼三子,杖杀之。而移檄越,逮公长子诸生襄,至则日掠治,困急且死。会顺、楷被劾,卒奉旨逮治,而襄得末减问戌。襄之始来也,止一爱妾从行。及是与妾俱赴戌所。中道微闻严氏将使人邀而杀之。襄惧欲窜,而顾妾不能割。妾曰:“君一身沈氏宗祧所系,第去,勿忧我。”襄遂绐押者:“城市有年家某,负吾家金钱,往索可得。”押者恃妾在,不疑,纵之去。久之不返,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