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那她她她……”关奇伸出手指,指向被谢仲涛遮掩了大半个身子的时转运。
“你说时姐姐吗?”雪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是我家二少爷的贴身侍婢。”
“贴身侍婢?”擦拭剑身的动作忽然停住,关孟海回头看关奇,眉头深锁。
“是。”关奇小心翼翼地看了关孟海一眼,“我今日探得口风,随后打听,得知那位姑娘原来姓时,名转运。六年前被卖入谢府,据说——”
“据说什么?”见关奇忽然吞吞吐吐起来,关孟海追问。
“据说,时姑娘是被谢老爷子花重金买下,专门伺候谢府二少爷的。”
“专门伺候谢仲涛?”关孟海一字一顿地重复,凝视剑穗,想起她温婉的笑脸,忽然烦躁起来。
“当然,这只是揣测。这年头,说风见雨,您还见得少吗?”见关孟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关奇急忙说道。
他当然见得不少。太多的丑恶、太多的是非,所以心沉了、意冷了、习惯了用最伪善的面貌逢迎相对。
只是——
“……宝剑刚利,翡翠性冷,利刃寒玉,锦上添花……”
那一日,对于关奇在他授意下的存心刁难,她临危不惧,游刃有余。原以为她会虚与委蛇,暂时应对;不想她倾心挑选,择出良配。
她说她是谢府的奴婢,他不相信。谁家的奴婢,会有这等才华和眼力?原以为她只是不便告知真实身份,所以隐瞒。没有想到,她不仅是,而且还是谢老爷子亲赐给谢仲涛的贴身侍婢。
他的手慢慢抚上剑身,一直向下,最后停在碧绿透亮的翡翠穗子上,那种目光,猜不透,也看不穿。
她叫时转运啊,果然是个好名字……
“何时相识的?”
随谢仲涛返回连涛阁,雪离告退,时转运正在为他宽衣,不想背对她的人忽然开口发问。
言简意赅,也许旁人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已经了然。
“前些时日他到古意轩,为他主子选些物件,我出了点建议,如此而已。”嘴上回答,手中动作也没有停下。言语间,她已为他除去外套,搁在一边,换上一件质地柔和的白色儒衫。
他一向讨厌繁琐,只要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中间波折如何,想来也没必要一一禀明。
“你的眼光,一向很独到。”谢仲涛口中赞许,站直了身子,任由她打点,“譬如说奉德公对那块印章就很满意。”
时转运正在忙碌的手有一瞬间暂停,想起奉德公阴阳怪气的声调,拿捏做作的笑声,忍不住,胃里一阵痉挛。
似乎从时转运不自在的表情中看穿了她的想法,谢仲涛走到书桌前,拿起镇纸,回头看她,“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对奉德公如此礼遇,对不对?”
她摇头,不明白他这样问自己的用意何在。即便知道,侍奉他这几年来,也知晓他不愿意泄露的事,若是执意去追问,必将引得他雷霆震怒。
“转运,你摇头,是说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问?”
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不问不知不晓,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才是最好。
见时转运不说话,谢仲涛也没有太为难她。收回目光,他专注地凝视手中的镇纸,“谢家富甲一方,在商货运经营,名下商号昌盛,无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惜,这个世道,要维持蒸蒸日上的繁盛,仅靠有经商的天分还不够,更多的,还要用精明的手腕。转运,你懂吗?”
“我——不懂。”不懂他所谓的手腕是什么,更加不懂,他言语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暗示。
“不懂吗?对了,你应该不懂的。冰雪聪明如你,在意的,是古画、是古玩、是古董。闭关临摹仿制,安能知晓外界隐藏的种种?”听见她的回答,谢仲涛笑了笑,“你一定也在好奇,奉德公一介内臣,为何也能封侯,拥有爵位,还手握布政使实质大权,掌控民生,对不对?”
“二少爷——”这一次,时转运的语气有几分惊恐。她快步走到房门边,向外张望,发现外面没有人,急忙退回,掩上门扉;随后匆匆走到窗前,四处打探一番,将窗户尽数拉过关上。一切似乎看起来没有异样,她才松了一口气,返回到谢仲涛身边,低声开口,“不要再说了。”
他是疯了吗?如今锦衣卫四处监听,无孔不入,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多有几分忌惮,岂敢轻言妄语?惟有他,竟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谈论大权在握的奉德公,即使在自己家中,却难保隔墙有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