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牢牢地捏拿着鬼影,让鬼影的面孔更加狰狞可怖了。它惊怕地叫了一声,蜷缩到石墙的一角,好长时间没有睁开眼睛。等它睁开眼睛的时候,酥油灯灭了,送鬼人达赤已经离去,木门是关死了的,只留下一条缝隙,透露着外面的阳光。它想出去,想回到主人的身边去。但它不是空气,不能飘过门的缝隙。它穷尽了所有它知道的办法,最后徒劳地看到外面的阳光正在消失,而自己已是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了。它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四处寻找吃的。在爪子和嘴可以够着的地方,它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糌粑,没有牛肺,没有肉汤,没有自它断奶以后主人喂养它的一切,有的只是让它恐怖的寂静。它在寂静中发抖,抖着抖着就睡着了。它到梦里去寻找吃的,终于找到了,眼睛一睁,又没有了。它抽着鼻子闻了闻,觉得满房子都是肉味,猛地抬起头来,用穿透黑暗的眼光一看,看到墙上居然是挂着肉的,一溜儿全是一条一条的风干肉,还有甜丝丝的冰水,一闻就知道装在那几只鼓鼓囊囊的羊肚里。它大叫一声,激动得又扑又跳,但是它够不着,跳了无数次都够不着。它开始吠叫,希望阿妈或者主人能听到自己的叫声推门而入。但是没有,它一直叫到天亮,也没有一个人和一只狗前来轻轻叩一下门。它绝望地用头撞着门板,撞得脑袋都蒙了,大了,禁不住痛苦地趴在地上把沉重的脑袋耷拉在了腿夹里。大概饥饿就在这个时候给了它生存的灵感吧,或者它作为一只党项藏獒天性里就有在死亡线上求生的素质,它很快又站了起来,开始满房子绕着圈奔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着跑着,便一跃而起,四腿蹬着墙壁扑向了高悬头顶的风干肉。
一个月以后送鬼人达赤回来了。他神情木然地看着它,发现它长大了许多,尽管瘦得皮包骨,但架子显得比一般同龄的藏獒要大得多。他说:“我没有看错,你将来一定是一只大狗。”它烦躁地冲他叫了一声,闻出他身上的味道跟这房子里的味道是一样的,便没有扑过去。但是它心里很清楚,它跟他没有关系,跟这所房子也没有关系,它每天都千方百计地想离开这里,如今门开了,它更要离开了。它扑向了门口,想从他的腿边挤出去。早有准备的送鬼人达赤突然从背后亮出了一根粗大的木棒,挥起来就打。这是它第一次挨打,打得它连滚了三个滚,一直滚到了墙角。它看着他,眼睛里突然喷射出一股蓝焰似的光脉,低低地吼叫起来。送鬼人达赤满意地狞笑着,他知道眼睛里的蓝焰是党项藏獒最初的仇恨,也代表了它作为一只幼獒对人世狗道最初的理解。他说:“你就恨吧,好好地恨,欢畅地恨吧,恨所有把送鬼人当鬼的人,所有欠了人命的人,你要是不恨我就打死你,你要是越来越恨我就手下留情,因为你是饮血王党项罗刹。”它似乎明白了,或者它是天生倔强的藏獒,是从来不准备领略失败的党项藏獒,它迅速站起来,再次扑了过去。这次不是扑向门外,而是扑向了堵在门口的他。送鬼人达赤抡起木棒再次打了过来,它滚翻在地,比第一次更加狼狈地滚过去撞在了墙上。就这样,它不驯地站起来,扑过去,扑了二十六下,把党项藏獒的凶悍和坚忍全部扑了出来;就这样,他不断地把木棒抡起来,打过去,直打得它遍体鳞伤,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他踢了它一脚,对它说:“你还没有死,你就恨吧,好好地恨,无休无止地恨吧,恨所有见我就躲的人,所有欠了西结古人命的人,因为你是饮血王党项罗刹。”它瞪着他,眼睛里的蓝焰越来越炽盛了。但是它无法站起来,它几乎就要累死了。送鬼人达赤弯腰在它身上到处摸了摸说:“我这么狠地打都没有打断你的一根小骨头,看来我的恨神大哭女神、伏命魔头、一击屠夫和金眼暴狗已经在保佑你了。你就在这儿呆着吧,死了我就把你扔出去喂鹰,没死我就接着再打。”
送鬼人达赤提着木棒到处走动着,满意地看到挂在墙上的风干肉和冰水已经被它吃光喝干了,说明它每天都在黑暗里扑跳,它已经可以扑跳得很高很高,就像一只小豹子那样敏捷了。他又在更高的地方挂了许多风干肉和几只盛满冰水的羊肚,然后走了,一走又是一个月。
等到送鬼人达赤再次回来的时候,它又长大了许多。挂在墙上的风干肉和冰水已经一扫而空,说明它的扑跳比一个月前至少提高了一尺。它卧在墙角警惕地瞪视着这个人,看到他把一只手藏在身体后面,就站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撮起了脸上的皮肉。它知道他身后藏匿着木棒,木棒带给它的痛苦就像母亲带路它的温暖一样,已经深深镌刻在了它的记忆里。这样的记忆对它高傲的天性无疑是极大的伤害,让它提前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摆脱木棒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