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逃跑的速度和追撵的速度不分上下的时候,冈日森格发出了一声高亢而凄厉的长嗥,这是狼的长嗥,是荒原狼呼喊同伴时充满深情的心声律动。疯跑在前的白狮子嘎保森格吃了一惊:哪里来的狼啊?但是速度并没有减弱,只是斜起三角眼瞥着后面的冈日森格,心里冷飕飕地耻笑了一声:你呀,外来的蟊贼,你小看我了,就是扒了你的皮我也认得你是上阿妈人的一只走狗,而不是什么该死的狼。
实际上这样的招数它白狮子嘎保森格也用过,有一次几个骑兵团的人从他们的驻地上阿妈草原来到西结古草原打猎,随猎的三只猛恶的藏獒咬死了好几匹西结古草原的狼。嘎保森格本来可以不管这事儿,因为它不是领地狗而是牧羊狗,只要外来的人和狗不侵犯它守护的羊群和牛群以及主人和帐房它就可以漠然处之。但它的主人尼玛爷爷不这样看,尼玛爷爷说:“即使是狼也是西结古草原的狼,你们上阿妈草原的人凭什么要在我们的家园里打狼?不行,一张狼皮也不能让他们拿走。嘎保森格,萨杰森格,琼保森格,追。”于是它们追了上去。它们的目标自然首先是那三只猛恶的藏獒。猛恶的藏獒本来不应该见追就跑,但它们的主人得了上好的狼皮想赶快离开这片惹了麻烦的草原,骑着快马吆喝自己的藏獒赶快撤退。撤退是飞快的,要追上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嘎保森格突然学起了狼嗥,一声比一声尖亮。三只愚蠢的上阿妈草原的猛恶藏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追它们的真的是几匹狼,或者嘎保森格一伙突然变成了狼。狼怎么可以追击它们呢?它们是藏獒,是称霸一切的远古的巨兽演变而来的壮士,是凌驾于狼之上的草原金刚。历史的意志和神的意志都要求它们终生杀狼吃狼,上天赐给它们的每一颗尖锐的牙齿、每一根锋利的指甲、每一撮威风的獒毛,都是为了让狼看起来胆战心惊。所以它们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狼的追击,狼居然在追击它们,而它们居然在逃跑。透心的耻辱让它们把主人的撤退号令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它们停了下来。它们是三只,追上来的也是三只,但它们是愚蠢的三只,完全按照嘎保森格的意愿安排了它们的行动。它们不仅停了下来,而且扑了过来。嘎保森格依然狼一般地嗥叫着,这是为了激发它们对狼的蔑视从而让它们轻敌。它们果然轻敌了,就像真的见到了狼一样,带着满脸的嫌恶与不屑,狂躁地扑了过去。然而等待它们的却不是荒原狼的惊惧和逃跑,而是胸有成竹的迎击。它们死了。都是威武健壮的藏獒,应该有一场何等精彩的打斗。但它们是上阿妈草原喂大的轻敌的藏獒,它们和专横跋扈的骑兵团生活在一起,跟着人养成了蔑视一切对手的习惯,它们只能死了。嘎保森格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咬死了一只,接着萨杰森格和琼保森格一人咬死了一只。葬身沙场,这是所有愚蠢的轻敌者的必然出路。
但是白狮子嘎保森格没有想到,它今天遇到的不是一只上阿妈草原的愚蠢走狗,而是一只天生骄人的雪山狮子,一只在蹇跛的命运中磨砺出刚毅和智慧的喜马拉雅优秀獒种。雪山狮子冈日森格并没有小看嘎保森格,反而始终高看着对手:它是一只多么漂亮伟岸的藏獒啊,就像雪山一样干净白爽,巍然耸立。冈日森格根本就没有指望对方上当,反而在心里轻轻地叫唤:“你是獒中之美郎,千万别上当。”它坚持不懈地狼一样嗥叫着,终于听到了期待中上当者的回音。那是几声狗叫,是三只伟硕的藏獒发出的激烈而惊心的吠鸣。它们仍然被仁钦次旦的老婆拴在帐房前的空地上,根本看不到这里,以为真的狼来了,喊叫着,哗啦哗啦地一次次拼命拉直着粗铁链子。
疯跑在前的白狮子嘎保森格打了个愣怔。它并不知道仁钦次旦家的三只藏獒是拴着的,也搞不明白它们对待外来的冈日森格的态度,只知道如果它们和大黑獒那日一样已经背叛了西结古藏獒的基本立场,那来犯者的狼嗥就是另一种信号:告诉它们赶快过来,截住它,也截住小白狗嘎嘎。
白狮子嘎保森格身子微倾着,小小地拐了一下,试图绕开正前方它想象中的拦截,奔跑的路线顿时弯曲了。这微妙的变化正是冈日森格所期待的,它直线而上,迅速缩短着距离,虎牙几乎挨上了嘎保森格的屁股。嘎保森格嫉妒地心里直抖:“险恶的家伙,这么快的速度,竟然可以赶上我了。”
如果这个时候前方不是突然出现人影,也许嘎保森格还不至于让冈日森格跑到前面拦住自己。人影是跑来打狼的。正在挤牛奶的仁钦次旦的老婆一听到自家狗激烈而惊心的吠鸣,就条件反射似的用藏话喊起来:“狼来了,狼来了。”帮她挤牛奶的文书懂一点藏话,马上用汉话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