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的巨大冰凌。冰凌后面的强盗嘉玛措一看自己打着的不是冈日森格,而是人,是那个外来人里官儿最大的麦政委,或者是那个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白主任,顿时就傻了。他是剽悍勇武的部落强盗,是牧马鹤部落的军事首领,不是无所顾忌的土匪。他虽然打死过人,但他绝对没有离开草原的复仇规矩和复仇动机无缘无故地打死过人。天经地义地惩罚仇家以及叛徒,才是他的职分。可是现在,他怎么打中了麦政委或者白主任呢?他们既不是仇家也不是叛徒,他们虽然不赞成西结古草原对上阿妈草原坚定不移的复仇,但他们都有一颗祝福草原幸福平安的心是确定无疑的。他们曾经说过:“我是远方飞来的小鸟,请你相信我。”丢掉叉子枪的强盗嘉玛措不知所措地呆愣着,突然看到一只大黑獒朝自己扑来,惊吼一声,转身要跑又没有跑。
大黑獒那日是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它从来没有扑咬过西结古草原的人,这是第一次。它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素来受人与狗尊敬的牧马鹤部落英武的强盗嘉玛措。但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想打死西结古草原新生的獒王冈日森格,自己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它冲过去了,并不希望自己嘴下留情,但当它看到这个人的喉咙就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也在眼前的时候,它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一次选择,选择的结果是,它一口咬住的不是致命的喉咙而是不致命的手。毕竟这个人是西结古草原的人,咬死他是不合常规的。它咬断了这只手,又咬断了那只手。
强盗嘉玛措惨烈地叫着,仰倒在地上。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他知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打死了不该打死的人,那就应该以命偿命,如果不能以命偿命,那就意味着你欠下了命债,你招来了仇恨。尤其是外来人的仇恨,那可是不得了的仇恨。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扑过来的不是外来人还击的子弹,而是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大黑獒那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大黑獒那日没有咬断他伸给它的喉咙,而是咬断了他缩回来的手。他的手转眼就落在雪地上了,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他日夜奔波,一门心思想砍掉藏扎西的双手,砍掉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一只手,但是到头来,失去双手的却是他自己。他打着滚儿惨叫着,白地上刹那间就殷红一片了。
牧马鹤部落的头人大格列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坚硬的雪地上,朝着党项大雪山惶恐地喊道:“神啊,你有一亿个食肉魔环绕,你有十亿个血湖鬼陪伴,你有一万个鸦头女神牵引,你就让大黑獒那日咬死强盗,让他偿命保平安吧,是他枪打了这个外来的贵人,不是草原,不是部落。”
对万年寂静的党项大雪山来说,强盗嘉玛措的枪声差不多跟一场地震一样。峻峭突兀的冰峰雪岭呆愣了一会儿,蓦然就崩裂了,那一种惊心动魄的坍塌,那一种天翻地覆的震撼,让草原和雪山终于反弹出自己压抑已久的声音。父亲后来说,这是白主任白玛乌金的葬礼,如果父亲不是因为饮血王党项罗刹而留在山麓原野上,这很可能就是他的葬礼。
白主任从麦政委身上倒了下去,麦政委从冈日森格身上倒了下去。麦政委很快站了起来,白主任没有站起来,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冈日森格叫着,呜呜呜地叫着,这是哭声,是藏獒从人那里学来的发自肺腑的哭声。它边哭边舔着白主任血如泉涌的胸口,两只前腿像人那样跪下了。许多人围了过来,呼唤着:“白主任,白主任。”藏医尕宇陀查看着伤势,痛心地摇了摇头。麦政委和李尼玛激愤地望着前面,失去双手的强盗嘉玛措突然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悲惨地喊着:“打死我,打死我。”
冈日森格站起来抽身而去,它要去报仇了,为了白主任白玛乌金它决定咬死放枪的强盗嘉玛措。但是雪崩制止了它,它望着大面积倾颓的冰体和弥扬而起的雪粉,突然改变想法朝前跑去。它浑身是伤,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奔跑的时候奔跑起来,雪崩的威胁、主人的危险让它溘然逸去的奔跑能力又猛可地回来了。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上了它。它们直奔冰塔林中囚禁着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下冰窖。
光脊梁的巴俄秋珠混在领地狗群里奔跑着,悲愤地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梅朵拉姆追了过去:“你要干什么?你回来。”他不听她的,依然沉浸在仇恨的毒水里,依然希望领地狗们能够扑上去咬死冈日森格:“獒多吉,獒多吉。”梅朵拉姆大声说:“现在所有人都是为了救人,怎么就你一个人是为了害人?我决定不理你了,这次是真的不理你了。”他似乎听懂了,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喊起来:“獒多吉,獒多吉。”领地狗们不理他,假装没听见,雪崩的声音太大了,也有可能真的没听见。光脊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