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郑海东感到宽慰的是,张学友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悲观绝望,反倒是进入了另一种相对豁达和开朗的境界。作为一个大半生都在监狱里度过的人,他似乎更适应也更愿意在这里生活。
“你见过现在的电话吗?居然不用线,就跟一块磨刀石差不多大小,居然还能看到人,就跟过去的电视一样。”张学友说道。
“那叫手机。”郑海东说道,郑海东本想告诉他,现在的手机比磨刀石要小得多、薄得多,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真是奇怪。”张学友总结道,“没有线,怎么传的呢?”
郑海东想了想,努力试图以对方能听得懂的例子来解释:“这就跟无线电一样,你应该见过无线电吧?”
张学友摇摇头:“无线电?我当然见过!你还是不懂,这怎么能一样呢?无线电是‘嘀嘀’的响,一长一短的,很简单,还要解码,这不是一回事。”
“那就是收音机,和收音机一样的道理。”郑海东好不容易想出了另一个例子。
“你又在嚼蛆!”张学友纠正道。“嚼蛆”是张学友原来所在的那个城市的方言,是外面的社会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痕迹之一。
张学友说道:“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亲自去过广播站的,那里面的信号塔足有上百米高,全是钢材搭起来的,这么大的东西,又这么重,费许多钱不说,又怎么可能缩到那磨刀石一般大小的电话里,这又不是孙悟空的金箍棒,决计是不可能的。”
看郑海东还要解释的样子,张学友似乎有些激动了:“你不要以为我在里面时间长,就那么好糊弄,我脑子没坏,这点东西还是懂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海东也不愿意再多作解释。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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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友也感到自己刚才过于敏感冲动了,岔开话题道:“听说你也不肯认罪?”
郑海东注意到他说到了“也”,猜到了对方如此漫长的牢狱生活可能和自己出于同样的原因,顿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恶感减少了不少,也不再赌气,嗯了一声,算是作出了回答。
“你也是……”张学友的眼中突然闪出了一点兴奋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他叹了口气道,“应该不会的,怎么会呢?”
“什么怎么会?”郑海东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地追问道。他感到和张学友的沟通实在是困难,这可能也是他孤僻性格的原因之一吧。
张学友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紧闭着嘴,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让刚才的话题从记忆中消失。
又是一小段沉默。
“你想出去么?”张学友问道。
郑海东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
“我不想。”张学友自己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郑海东对这个答案感到好奇,“在这里呆了快一辈子,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认识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十几年,老想着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出去,没到一个星期,就死了。”
“死了?”
“被车撞死的。”
郑海东对这种逻辑感到完全无法理解,心里暗自好笑:“你的意思是,老想着出去……出去了就会死?”
“当然!怎么可能不死呢?那一天,我偷偷往电视里瞟了一眼,你知道,现在的马路不是过去那种了,一条路上的车比过去整座城的都多,车的速度又快,到处乱跑的,不被撞死才怪。”
“这……”郑海东感到自己竟无言以对。
“不能出去的,你看看现在的新闻,吃的也有毒,路上车又多,连钱都变得红红绿绿的,跟过去烧的死人钱一样的,这样的生活,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
看郑海东一直沉默,张学友似乎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管怎么说,我是不出去的,我劝你也不要出去了,在这里好歹还能再多活几年。”
“听我一句劝,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张学友一边念叨着,一边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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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海东的心里非常清楚,张学友的死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仅仅是因为对正常生活的恐惧。他在监狱里已经呆了几十年,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发生着飞速的变化。如果一直呆在这里,当然不需要顾忌这些,但当即将获得出去的机会时,这种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