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甚么!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甚么左道儿右道儿?我把字儿写好不就成了,你又管我怎么个写法儿?”
“不思悔改,还敢狡辩!你可知,为师责你不为写字,乃是教你——做人!方殷,你可明白?”吕道长沉喝一声,威势大作。写字是写字,做人是做人,岂能混为一谈?方道士非常之不明白。但是,打人的家伙拿在老道手里,不明白的下场是什么,这一点方道士可是非常之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转念正只一瞬间:“明白!”
“明白什么?”
“听师父的,好好做人。”
“你可知错?”
“我错了。”
“该当如何?”
“回去再写一遍。”
“无上天尊——”
“无上天尊——”
吕道长见方道士认罪态度良好,颇有悔悟之意,当下一腔怒火消了几分:“念你年少无知,为师饶你这一次,去罢。”方道士应声而退,未及门口,吕长廉又道:“记住,不可再损坏物品!如若再犯,罚你晚上不准吃饭!”
“是!”方道士心中凛然,面色肃然,悄然转身,飘然而去。
吕道长缓缓将戒尺纳入怀中,废然一叹。不如此,又如何?师徒二人本已僵化的关系难得缓和了一些,若再施以体罚,必然前功尽弃,乃至关系恶化。也罢,也罢,且随他,盼他幡然醒悟,走上该走的路。
黄昏的时候,方道士又来了,带着刚刚出炉的满意作品,来了。
这一幅作品风格迥异,同样令人大为震惊。
不凡之人,出手必是非凡之作,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吕道长经过反复研究,仔细揣摩之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玄妙之处,彻底为之绝倒!这一幅字,笔体古拙,遒劲有力,着墨处半荣半枯,断续处藕断丝连。这一幅字,用笔全然不落俗套,处处都是新意,天下独此一号。这一幅字,已入绝处逢生之境界,尽其无中生有之所能,可谓神来之笔,古今无出其右。好,或不好,不再重要,大家之作,更为看重的是——创意。
人之初,性本善。
吕长廉观毕,苦笑叹道:“你这字,是用笔毫之梢写就的罢?”方道士闻言一惊,继而佩服道:“猜对了!历害,历害!”吕道长叹道:“为师只是不解,毫毛何其细柔,你又是如何将其化为刚健?”方道士大笑道:“这回我可没拔毛儿,你看!”
又是一支笔,此笔又不同。这是一支经过加工的笔,毫发未损,又多出了几分神秘。繁繁化为简,柔柔得以刚,秘密便在于—道道细细的白布条,将锋管相交之处自下而上裹得严严实实,形如枝附圆蚕茧,状若布绷重伤号儿。其上一白结儿,那是破茧之蝶,宣告着新生的开始,其顶一丛黑,那是伤者之发,昭示着生命的延续。
多么灵活的头脑!多么巧妙的构思!
“这,这真是,难为你了!”吕道长看了良久,由衷感慨道。方道士喜道:“哪里,哪里,小事一桩!我这个人,办法就是多!”吕长廉摇头叹道:“你这样,终究还是不成的。”不成?怎又不成!方道士又惊又怒,又气又急,当下便上前一步,慷慨陈辞,意图要这没完没了没事儿找事儿的吕老道再给一个说法儿!吕长廉本不欲再说,又不忍不说,长叹声中便要开口给那顽劣无知糊里糊涂的小子上上一课,却不知——
“空!”
钟响了,方道士跑掉了。
方道士不管不顾地跑掉了,世上没有一件事比那件事情更重要!
字儿可以明天写,说法儿可以回头要,本事可以慢慢学,肚子饿了谁管饱?
走人!几个小道也走了,只留下讲堂中枯坐的一个道长,和窗外半阴半暗的天色。
不管怎样,冗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无论如何,漫长的学业终于开始了。
不必细数成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无须深究得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事。
文深言浅,世间之人怎可尽数描绘?心高笔拙,人之心事难以一言蔽之。
只听说,这一日方道士操劳过度,晚饭多吃了两个肉包。
只听说,这一日吕道长过度操劳,傍晚没有去斋堂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