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殷立在菩提树下,仰望,竟而感觉这树比这南山还要高大。
为什么?方殷在想,为什么。
也许因为南山本就是这样高大,而山却在脚下,并不见得。
也许因为这树本不应这样高大,超乎方殷想像,使之更大。
心之为大,天地容纳。
方殷失了神,方殷丢了魂,方殷情不自禁用手去摸,眼前那万万千千洋洋洒洒的气根。
微麻,微痒,手心几无所觉,眼波一般的轻柔感觉——
触碰在手,动的是心。
一片心形的碧绿树叶飘然而落,如一只斗笠遮住了方殷两眼。
那一刻,方殷想到了什么。
一点灵机,又于脑海之中出没,如黑暗之中的一点萤火眼前升起,却不由人将它捕捉。
它在闪躲,它在逃避,它是什么,它怕什么。
转瞬叶落,光明大盛,千千万万光芒透过千千万万根须,万万千千光箭穿透万万千千心叶,刺瞎了方殷的眼!是的,是的,这是一棵静默的树,如一座山。但它又是灵动的,如同天上云朵。是的,是的,每一颗心都在动,是风吹动了心。婆娑,婆娑,无时无刻,原来它也会唱歌。是的,是的,不由阖了双目,眼前五光十色,便只见得大树一颗,方殷已是不虚此行。是的,是的,无声吟咏天地,感悟动静之机,一时若有所思,又是似有所得——
那一点灵光,究竟,究竟,是什么?
“扑!”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屁,方道士当时就在菩提树下得道了:“全是一帮饭桶!都给我滚开了!”无能大仙大吼大叫,扬着拳头一脸凶恶:“本仙人的仙友你们也敢动,哼!不知死活!”呼啦啦一阵大响,众僧掩鼻飞退:“白痴无能!臭屁无能!”正是南山禅宗一干无字辈和尚,高矮胖瘦黑白美丑好几十个,打赤膊者有之,着衲衣都有之,一般神完气足双目炯炯,一般怒视无能方殷二人:“哪里来的小野道,神树也是你能动的么?离远点儿!走开了!”
方道士鼻端恶臭耳中纷杂,不得已还魂惊梦,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呼一下子飞没影了:“叫甚叫?谁个汪汪乱叫?哼!哪里来的一群秃头!”当然方道士此时心情大不好,说话难免有一些小小无礼,何况一干和尚骂人在先,说来也是找骂:“小野道!滚开了!快快拿开你的脏手,省得脏了我家神树!”
“哧啦”一声响,方殷手上使力一扯,一条细长气根从中断作两截:“我乐意摸,我就扯了!又关你们屁事!”众僧大怒,齐齐跃上,呼啦一下便将方道士围在当中:“好你个小野道!合该打死!”“打他!打他!”“往死里打!往死里打!”“敢来南山禅宗撒野,教你知道厉害!”“大师兄!二师兄!”“上!上!都上!”
好不叫嚣,却无一人上前,正是干打雷不下雨。
方道士只图一时痛快,却也心知自家万万不是对手,落在这干如狼似虎的和尚手里不死也是个残废。一时心惊肉跳,却也暗暗称奇,而六出牛毛针已自暗藏袖中,只待——
“废物废物,全是熊包!”无能大吼,跳叫:“打啊?打啊?不敢了罢哈哈!说了白说,等于放屁!”
“打。”一人有气无力说道。
声落,四人冲出,好不拳打脚踢,登时一阵鬼哭狼嚎,众僧噼里啪啦跌倒无数!
灵嗔!灵怒!灵忿!灵恚!戒律堂四大金刚出马!
方道士呆若木鸡!
四人才是如狼似虎,生似猛兽入了羊群!拳拳到肉,下手半点不留情!横踢竖踹,打得连滚又带爬!正是合该打死,实在太不像话!教你口出不逊,教你目无尊长,打打打!往死里打!转眼间一干和尚人人倒地不起,伏地痛哭者有之,咬牙苦忍者有之,包括无能。四大金刚一出,无能大仙的神屁也不管用了。但也包括无能在内,每一个无字辈的和尚都不敢还手,便就逃也不敢逃,只因为这里还有一个——
第三只眼。
清规是有,戒律是有,胆敢冒犯,打!
这里是南山禅宗,这就是南山禅宗。
此为后山禅舍,一处宽敞平地,醒目的,只有一棵菩提树。
树下一个老僧,盘膝而坐,双目微阖。身形瘦长,白眉瘦长,面孔瘦长,看上去如同一个瘦长的大衣架,搭了一件瘦长的大衣裳。他就在菩提树下另一端,方道士早已看到了他,此人神情愁苦,似乎时时刻刻都有天大的烦恼,脸上阴云终年不散,好似有人上辈子上上辈子以及上上上辈子分别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