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登坐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因为这科举是天下第一大事,周温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科举都能停下来。
这内丘县的各行各业,哪个生活领域,不是被科举左右?
比如那正街上的米店、布庄、盐醋酱油铺子,哪一家不是有功名的士人开出来的?你若不是个秀才,不是一个举人,哪里敢开店铺和别人抢生意?
同行是冤家!或者让小厮来骂街泼脏水,或者让相熟的衙役差办来找你的茬,你敢和士人抢生意,那些有背景的士人自然有办法让你度日如年。
和京城或者天津那样的商业聚集区域不一样,大型商业城市的生意是竞争性的,做生意的还有一些普通商人。而内丘县的种种生意都是垄断性的,只要能开门就能赚钱。越是这种小郡县,就越看重官场势力。小小的内丘县一条主街六条小街各行各业都被士人把控。主街上各家店铺的大小和规模,可以说就是内丘县士林人物的势力地图。
这是县城上的情况。
在乡下,那就更是由士林中的人物一手遮天。
在以前,因为有功名的秀才、举人可以不交税,那些刁民争先恐后地带着土地往士绅家里投献。
这几年,天子在北直隶均平田赋,士绅不再可以免税,势力小了一些。但是因为士绅地位超然物外,县太爷处处偏袒,在乡间俨然就是土霸王,在乡下依旧是前呼后拥。说句不好听的,在乡下得罪了当地有权势的士绅,乡下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会来找你的麻烦,能把你逼得背井离乡。
在官场上,那就更是衣冠人士的势力。不说别的,县太爷本身就是进士。
任何一任县令来到内丘,不做别的先要召集士林人物见面。在官场上的惯例里,地方上的小民仿佛都不是人,仿佛只要熟悉了地方上的士绅就算是熟悉了地方事务似的。县太爷每年都要从内丘县的田赋中拿出银子来修缮县学,嘉奖上进的生员。
每个月,县里的那些秀才们都要举办诗会。有时候县太爷高兴了,也会亲自参与。
可以这么说,每个秀才在县城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都是能在县太爷面前说话的人物。县城里的吏员、衙役、捕快和差办哪里有机会和县太爷说话?所以在内丘县,横行霸道的是衙役捕快,但真正有权有势的却是那些秀才相公,举人老爷。
在内丘县生活的各个角落里,都写满着对士人的尊崇和畏惧。每次童试放榜,那些报信的差办所到之处往往是人潮涌动,几百人跟着差办跑,就想去看看哪家子弟又高中秀才了。这一中,从此就是跃过了龙门,变成人上人了。
至于乡试中了举人,那就更是为万人空巷。不夸张的说,哪里出了一个举人,那都是会影响内丘县几十年政治和经济的大事。
然而今天,黄桂吉说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科举没有了,秀才没有了,举人没有了,就连进士老爷以后也不会有了。
以后谁来做官?以后这县城中的商铺岂不是一夜之间都失去了靠山?那些巴结士人的平头百姓以后会怎么对待士人?乡下那些横行一方的秀才老爷以后算什么?要被人报复打砸?
这算什么,那内丘县的秩序岂不是要彻底混乱了?
周温登越想越觉得可怕,脸上越来越阴沉。
当然,周温登最不忿的还是自己对黄桂吉的巴结和投资。
这些年来,周温登光是请黄桂吉吃酒逛妓院就花了上百两银子。这都不全是在内丘县花的,黄桂吉眼里内丘县的本地酒楼妓院都太低档,周温登经常和黄桂吉骑马到府城里去花天酒地,不醉不休。
逢年过节,比黄桂吉大三岁的周温登总是持弟礼,恭恭敬敬到黄桂吉家里拜会,送礼。
然而今天,这些付出全部打水漂了。
科举要停了,大明要变天了。
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秀才举人,进士老爷了。
这黄桂吉并不是一个玲珑的人物,除了读书并不善于做人,做事十分倨傲。以后他没有了功名,恐怕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黄桂吉还没注意到周温登的脸色,还在叹息。
“这齐王当真是天下的…天下的大害,我大明二百多年的祖宗法制,到了齐王这里竟说改就改了。我士林人士衣冠功名,从此都是粪土了!”
周温登黑着脸,问道:“这消息当真?”
黄桂吉苦笑道:“这还有假?府城里已经传开了,百姓们都炸了,一个个聚在市井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