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淮内河的妓院很少,以画舫为主,真正的风化区,在西关与关外一段市街。
皇家教坊十六楼中鹤鸣、醉仙、轻烟、淡粉、柳翠、梅妍,六座名楼都在这里。
后来一把火把风月场烧光,官府禁建,风月场才逐渐蔓延入城遍布秦淮河,六座楼也不再重建,消失在秦淮风月场,揭开四百年秦淮新风月序幕。
要找王千户,不必到镇抚司衙门去找。在黄家井街大宅,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在西关风月场,或者秦淮的画舫去找,十之七八会一找即著。
他是风月场中的豪霸级大爷,粉头们又爱又恨的恶魔。
爱的理由是他舍得花钱,而且不按规定免费召粉头陪侍。京都的有权势人士,召妓招待宾客是不花钱免费的。
恨的理由更简单,有许多女人,是被他以各种莫须有罪名罗织,抄没入官配发入教坊的官宦人家内眷,仇恨不共戴天,却只能将血海仇恨埋藏在心底。
这天晚间,淡烟楼灯光如画,警卫森严,楼上楼下冠盖云集。千户王将军今晚宴客,闲杂人等乖乖回避。
秦淮十六楼不只是单纯的一座楼,而是拥有许多房舍的建筑,楼本身雕梁画楝金碧辉煌;楼下是一排排一间间宴乐堂室,楼上是一座座花厅与华丽绣房。
其他每楝房舍,则是二三流的低级卧室,嫖客另有门户出入,不许从主楼经过,打扮稍差的人,想进门也非易事。
街对面,则是私营的妓院,粉头们如果由权贵们召出应局,也是免费的,帐记在主事的教坊管理费用内。
李季玉与三位年轻朋友,同时在对面的春华院吃花酒。
春华院是颇有名气的私营妓院,品流颇高,粉头们经过悉心的调教,元曲杂剧歌舞都是第一流的,俗称曲院。
缠头夜度资,比淡烟楼的名妓只高不低,普通嫖客还真不配至春华院或留香院进出,置酒三五次,粉头是否肯让刘阮上天台,还是未定之天。
雅室是楼上的小厅之一,隔绝室外的声浪。盛筵酒菜满桌,酒是江南人少沾唇的徐沛高粱一锅头,四位粉头另备有淡酒苏杭女儿红,敬酒才用高粱。
四位粉头皆年在十四五芳华,粉妆玉琢善体人意。陪李季玉坐台的小姑娘叫芳华,春华院的红牌歌妓。
三位朋友的姓是赵钱孙,加上他姓李,恰好是赵钱孙李,绝配。在这里,除非是名士豪客,姓名并不重要,也不一定是真名。
酒至半酣,逐渐放浪形骸。
四位小姑娘身边,各有一件乐器。
芳华姑娘的乐器是阮咸衍化出来的三弦,有点像改良式的马头琴。
月华是箫;秋华是琵琶;春华是笙。
众人调笑声中,突然传出珠走玉盘的嘈嘈切切琵琶声。原来是姓赵的年轻朋友,居然正襟危坐聆听秋华的琵琶独奏。
过脉是一小段前奏曲,把所有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
李季玉温柔地扶正芳华的娇躯,剑眉攒得紧紧的。
他知道这段过脉所配的曲调,神色微变。
是禁曲,这十年来无人敢唱的禁曲。他想阻止,却又叹了一口气打消阻止的念头。
悲凉的歌声,在琵琶的怪异旋律中,幽幽地、却又豪壮地在空间里流泻,似乎其他的声浪皆已沉寂了。
“幽燕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天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
是诗,而不是词。
歌声徐止,又是一段骤急的过脉。
“关中事业萧丞相,塞上功勋马伏波;老成不才无补救,西风一度一悲歌……”
李季玉突然伸手按住弦码,轻轻取过琵琶递给坐在他左首的芳华。
“你是女秀才的甚什麽人?”他柔声问。
“她是我表姑。”秋华拈起酒杯,一口喝乾,脸上木然,但泪水像涌泉般滴落在胸襟上
“忘了她,小姑娘。”
“是的,忘了她。”秋华姑娘僵硬地说。
“有必要找死吗?”他叹了一口气:“王千户在对面的淡粉楼宴客,你这里也有他的爪牙留连。老天爷!你认为我们不是他的走狗?”
“你们不是走狗。”秋华泰然拭掉泪水:“午间你来订席,随即有一位公子爷前来查问,知道李爷所订的四位姐妹,便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要我们好好招待你们。”
“哦!那位公子爷姓甚名谁?”他心中暗惊,疑云大起,会有谁找上他的?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