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见活物。
他骑在小黑马上驰骋,追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兔子受了惊,发疯似地朝密林深处窜去,他奋起直追,却追丢了兔子,反倒瞧见一匹枣红马,垂着头在雪地里刨食。他下了马,循着脚印寻去,却看见前方的空地上,有剑光冽冽。
那一身红装,正是当朝皇后,他的母后杨奇秀。他从小跟着师父习武,那一招一式里饱含的恨意,他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恨,他知道,所以他从不怪她。
佩儿推门进来,是一身素衣,眼哭得红肿。她端了热水放在架子上,转而对他道:“殿下,快起来罢,是时候了。”佩儿是她身边的侍女,跟了有许多年,感情颇深,难怪会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他愣了愣,方才缓缓地点头。佩儿一拍手,有侍女鱼贯而进,替他换上了素白的孝服。他麻木而机械地任由她们摆布着,十二层繁复的孝衣,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温度。
踏出屋子,一片雪白刺痛了他的眼,有温湿在眼中,却转瞬即逝。
又下雪了。
他抽了抽鼻子,鼻尖已麻木。
古鹤松涛。
甫一进屋,便有沉重的暖香扑面而来,侍女在身后关上门,更是将一丝清冽都隔绝在外,屋内沉闷的让人窒息。
满屋都是雪莲色的幔帐,从高高的房梁上挂下,没有风,无精打采地垂着,纹丝不动。只有在人走过时,才微微摇摆。
佩儿在前头引路,他皱眉,快步跟上。穿过重重幔帐,才到了那一具乌木漆金的灵柩前,接过柳儿手中的香,拜了三拜,方在旁的蒲团上坐了,闭目诵经。
柳儿在旁小声地禀报:“圣谕已经下了,葬在西皇陵……东边那个位置,怕是要留给那个女人了。这边娘娘尸骨未寒,那边就已经琢磨着立新后了,真真地叫人心寒……”他恍若无闻,这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事,父皇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心心念念地,要册封为皇后。如今母后去了,正合了他的心意。
耳边沉默了许久,又响起柳儿的声音:“早上后头传话来,那位主子怕也是不行了……”声音是犹犹豫豫地。皇后在的时候,是不许宫中人提起那位主子的。
他猛地睁了眼,空洞无神地盯住她,握住佛珠的手有丝丝颤抖。柳儿的话如在遥远的地方响起,飘渺不能入耳。“几年前就得上了病,皇后娘娘派御医去看过好几次,总不见好……依奴婢揣测,如今御医所是那杭太医当管,宫里谁不知道杭太医是那女人的心腹,从宫外带进来的……”
柳儿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中一片一片地空了,连呼吸都清清楚楚地听得到。
她……她终究是撑不住了吗?
寂寞空庭春欲晚(二)
他有许多年没有去看她了,偶尔在园子里遇上了,她亦是低眉瞬目地喊一声“殿下”,再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表情淡寡如水。
他恨她。
他恨她出身低微,却不自量力要去勾引皇帝,不过是想要求得荣华富贵罢了,只是她终究是小户人家深闺养大的,又怎么知道要做一个皇帝的女人,要的不仅是容貌,不仅是床上的那些功夫,不仅是一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她的出身,她身后的背景能不能给皇帝,给朝廷带来好处……
连宸祈不久是最好的例子吗?他幸运,爱上了一个公主,虽然是边陲小国,却亦是配的上皇室,所以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可是,他最终不还是免不了三宫六院吗?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些女子的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吗?
即便是那个自认为与父皇是真心相爱的太后,不一样不能免俗地,为自己的儿子娶进这数不清的佳丽吗?
她的出身低微,导致了他这个错误的出生,他身为皇长子,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与栽培,从连宸祈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是臣,一辈子是臣。
他曾暗下决心,要一辈子与她划清界限,不到黄泉不相见。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底猛然地空了,才知道,那终究是自己的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亲,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他恍然起身,目光涣散。
案上设着母后的灵位,同样是乌木包金,顶上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显示出她无比尊贵的地位。
怆然转身,踉跄了几步冲到门外,他无力地扶着殿前朱红的主子,上面盘绕着的金龙,硌了他的手。他忽然奔跑起来,冲进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无数的雪花漫天满地地扑上来,北风呼呼地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