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人像时,一直在寻找即将杀死他们的直线和曲线;你拍物件时,一直寻找着物件开始毁坏的棱角,你猎捕的是预言中的尸体和废墟的前身。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以那种悲凉又猛烈的绝望在跟我做爱,因为当你抱着我时,你感受到的是某天我将变成的尸体,或是我俩未来的尸体。法格斯,你在这行撑不了多久的,你已不再是寡言的瘦弱士兵。你还不知道,但是你已经染上终究会阻止你工作的病毒。当你有一天脸贴着相机从取景器望出去,你将只看到线条、体积和宇宙的法则。我希望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因为你会自闭得令人无法忍受,像一个赤手在空中挥舞的禅学射箭手[3]。如果我还和你在一起,我会弃你而去。再见了。我保证。我讨厌提问的士兵,更厌恶得到答案的士兵。如果我喜欢你,是喜欢你沉默中的沉默,那和你那些冷漠又完美的照片很像。我无法忍受嘈杂的沉默,你懂吗?……有一回我听说,或是读到,对事实过度分析最后会摧毁观念……还是反过来呢?是观念摧毁事实?”
战争画师 第八章(4)
她在一个玻璃酒杯后笑着那样说,当时他们人在威尼斯,也是两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除夕夜。她为了看格拉希宫(Grassi)的超现实主义展,坚持回到她童年曾度过好几个除夕的威尼斯。她请求着,“我要你带我到那个魔鬼城市里最好的旅馆,夜晚和我漫步在荒凉的街道上,因为只有那些日子才可能看到那种景象:天气冷到会让背包客冻死在长椅上,所有的人都关在旅馆里,街上只看得到贡多拉船在运河上静静地摇荡着,凶手街看起来比任何时刻都更狭窄、更阴暗,圣马可广场那四座石雕人像似乎彼此靠得更近,犹如隐藏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年轻时,我总是戴着围巾和羊毛帽溜出来散步,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声,猫咪也从阴暗的柱廊间看着我。我好久没回到那个城市了,现在我渴望再回去,法格斯,和你一起去。我要你帮我找回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回到旅馆时,你再用针线无声又耐心地把她缝回我的脚后跟,然后开着窗和我做爱,湖水的寒气将使你拱起背脊,我的指甲将嵌进你的背,直到你流血,直到我忘了你,忘了威尼斯,忘了所有过往的我,以及等候我的一切。”
现在法格斯想起那些话,想起那几天走在覆盖白雪的狭窄街道上的她,滑溜的地面,灰绿色河水拍打着有如铺上白色毯子的贡多拉船,酷寒和雨雪,窝在咖啡厅里的日本游客,锦缎铺饰百年阶梯的旅馆大厅,以巨大荒谬圣诞树装饰的大厅枝形吊灯,走出来和奥薇朵寒暄的经理和老更夫依旧如十年或十五年前喊着“费拉拉小姐”,可眺望圣乔治岛及右边晨雾里隐现的海关和大运河口的客房早餐。圣西尔韦斯特之夜[4],两人为了晚餐盛装打扮,但是餐厅里挤满了吵闹的美国人和跟金发女郎混在一起的斯拉夫黑手党,于是他们拿起大衣,在雪白的寒街上散步,走到浮木码头的一家意大利小吃馆。他西装笔挺,她则佩戴珍珠项链,穿着一件像是绕着她的身体飘荡的轻巧黑色套装。他们配着白酒吃了意大利面和比萨,随后散步到海关尽头,十二点整互相拥吻,也冷得直打哆嗦,那时一大片烟火在究玳卡岛(Ginelecca)上空发出巨响,把天空装点得五彩缤纷,然后他们手牵手走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慢慢地返回旅馆。此后,对法格斯而言,威尼斯永远是那个奇妙夜晚的画面:因雾气而扩散的灯光和飘落在运河上的苍白雪花,淹过白色石阶的水在石板路上扩展成柔顺的波浪,他们看到一艘贡多拉船经过桥下,船夫低声吟唱,两名身上落满白雪的旅客则静止不动。他还想起奥薇朵脸上的水滴,回房途中她滑过楼梯扶手的左手,木质地板的嘎吱声,勾到一边高跟鞋跟的地毯,她经过一面大镜子时侧目自揽,走廊墙壁上的版画,房里窗户透射进来的泛黄微光。在房间的大床前,两人脱下淋湿的大衣后,他缓缓地将她的套装撩高到臀上,她则坚定并不动声色地在昏暗中紧盯着他的双眼,光线微微映着她的半边脸,美得像一场梦。那一刻,法格斯心中感到欣喜,那是一种既安详又野蛮的欢愉,他庆幸没在任何危险中死去;不然,那晚他就不会在那里剥去奥薇朵的臀上衣物,也不会看到她慢慢后退,躺在平整如新的床上,透过滑落在脸上被雪沾湿的头发凝视着他。她带点顺从又极为挑逗地慢慢张开双腿,裙子已往上撩到腰间,而他,依旧衣衫整齐,跪在她面前,将被寒夜冻僵的嘴唇靠近那双完美又修长的大腿交会深处,他心爱女人那片盛美的温肉柔缓地颤动着,在他的唇舌接触下甜美地湿润起来。
战争画师 第八章(5)
战争画师激动不安,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