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矣……”
眼泪疯狂往外冒,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泪珠因皮肤过于滑腻,毫不凝滞地无声滑落。还好这状况尚在预料之内,我巧妙地扭曲光线令旁人察觉不了表情上的异样,声音也仍然轻柔而清透。
“……言有穷而情不可终……”宛若融化的初雪般,清甜而微带寒意的朗诵声继续流淌,“呜呼哀哉!尚飨!”读完时我长长吁了口气,总算……
“真不愧是绫原,读得太好了!断句无可指摘!”越智老师兴奋到居然连说了好几句“谢谢”——“那么绫原,也由你来讲解这首诗的内容吧!”
饶了我吧……我硬着头皮说下去。
“如果人死后尚有知觉,那么我们不曾分离;如果没有知觉,那么将死之我也悲痛不了多少时间了。而在我们死后,不悲痛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
恍惚中,我的时光哗啦啦倒回父亲死时。在那之后我一合眼就会看到父亲的身体被数道箭簇贯穿的画面,因此睡得极少。该三呼万幸的是,面前尚有干不完的活,我总算能逃进厮杀中。
战斗的话要多少有多少。我想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在战场与日常生活中间,划上全等的符号。
然而不管怎么说,完全不睡觉是不行的。这具身体是工具,且不属于我自己,不维护是不行的。于是我每天的生活,无非像是精神性自杀和复活的周而复始。
睡前我祈祷永远不要醒来,至少不要在没他的世界上重新苏醒,然而早晨到来时,我仍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人、空虚而冰冷的世界上睁开眼睛。一天开始后,我也吃饭、和别人说话,不会忘记带剑,衣服被血浸湿也会干。但都不具任何意义。就像弦断得乱七八糟的琵琶发出乱七八糟的铮铮破碎之声。
“翻译得很正确!”越智完全燃烧起来了,她只留左手捧书,激昂地挥舞右臂,眼镜下滑到鼻梁中段了都没工夫推一推。“那么,绫原,给大家解析一下其中蕴含的情感吧!是绫原你的话,绝对不在话下吧!”
这是拷问吗?
“重要的人死掉是很伤心的事。这种感情用什么形式都是表达不了的,而正因为用形式表达不了,才求助于形式。”
我的精神渐渐脱离肉体,漂浮到空中俯视自己,嘴唇在张合,而那柔和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似梦非醒。
“写诗之人虽然深怀悲恸,但却体现出一种豁达——分别虽然难过,但还会在一起的——终结之地是死亡,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迟早而已的事情。”
我怎么还不去死?这个问题我每天都要问一千遍。但这具身体我只有使用权,还担负着管理的责任,随随便便就死了是该受唾弃的不负责行为。所以,我的问题只好换成:我何时才能死?
触及死亡的刹那,人类的求生欲将会比一生中的任何意志都来得强烈。
但那种东西,我接触过太多次,已经无法产生任何感觉了。
从我第一次杀人,在那一瞬间接触到将死之人的怨恨、绝望、诅咒——“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在剥夺了那样的意志之后,在成为尸体和制造尸体间选择了后者的我,就这样在制造死亡中一遍遍体会死亡的过程。再重新活过来。活下来的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断询问自己:找回记忆了吧?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吧?可我还是搞不清自己是打哪来的怪物。难道我要和这种怪物捆在一起,一个人生存着生存着死亡着无止境的在生存、死亡中交错——尽头在何处?
这时,“唰”地,身旁的雨龙高举起手臂。
“那个,我想到一首极为类似的汉诗——”
“哦哦!”越智老师的注意力被雨龙吸引过去。
尝到一丝铁锈与甜腥,感觉到嘴唇被咬破的痛楚,意识这才被拉回到身体里。
得救了。
雨龙认真地作着发言。
虽然目不斜视,但他关切的目光直到站起来为止,都萦绕在我身上。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态,胸中一点点回暖。
装病翘掉了之后的课。
我坐在学校顶楼的水塔上,在猎猎的风中遥望天际。学校旁边高楼林立,被建筑物切割下来的狭小天空是铁一般的灰色,这时,愈来愈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终于清晰在耳边响起——
“果然又在耍帅,烟和笨蛋都喜欢高的地方——哈哈,说的就是你!”
一护带着没心没肝的笑容指着我大声嘲笑。
看着他叉着腰、鼻孔朝天的样子,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