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又道:“那日你初来时,手里紧紧攥着那玉,静安王说要拿匕首去撬,我赶紧拦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取下来,险些伤着你的手指,——他就是这点不好,手段太过暴虐。”
他劈里啪啦把话说完,才发现桌上其他两人都神情有异,楚非欢抿唇垂首,手指紧紧扣住袖囊,秦长歌却已缓缓搁下筷子。
是你……原来是你。
上林苑焚尸杀人之场,远远看去沉默而悍厉的年轻乞丐,泥泞青肿不辨眉目的脸,碎裂的腿骨,咽喉的血洞,沉默如麻袋般被冷冷拖拽过地面的尸体。
捷如闪电的抢刀,泼风惊虹般的刀势,架在玉自熙颈上的长刀,一口咬碎的碎片飞溅。
还有惺惺相惜的包子,踮起脚递上的玉锁片。
……
楚非欢,早就认出她了吧?
却不愿她知道,那个挣扎于泥泞,被乞丐们欺负误解,瘦骨支离无限狼狈凄惨的人,是当初那个出身高贵,洁不染尘,秀丽如棠棣之华,淡蓝衣裳如高远晴空的一国王子。
当年履足黄金毯,行步白玉堂,劲跨高头马的双腿,如今已覆盖在厚厚褥毯之下,难见立起那一日。
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重伤,残疾,背负着被兄弟误会剿杀和皇后死去的苦痛,苟延残喘于街角巷肆,失去武功无力谋生,甚至连最基本的健康都已失去,最终沦为乞丐,还是乞丐中最下等,最无用,时时被人欺凌的那一个。
无数个冷月寒风的夜里,破旧祠堂内,恶臭阴沟旁,伤病袭来时,冻饿辗转之中的男子,是否会想起当年那些玉堂金马,笑傲长风的日子?
想起那绝丽女子宛宛笑颜,马蹄踏破长草,挥鞭直指,道:“非欢,助我,还这烽火天下,锦绣河山。”
那一刻风卷衣袂,似在云端。
想起元京城破,大军入城,黑色铁甲洪流上那一方旗帜鲜明招展,他在她身侧,于万民跪伏那一刻,鲜衣怒马,同享荣光。
那一刻相视微笑,踏足天下。
那些华美的,热血的,呼啸着卷掠着惊艳着的灿烂记忆,是否曾如日光映着他彻夜难眠的深黑的双眸,而往事于暗夜重回时衬着那一弯难圆的冷月,这一刻是否分外的孤独与凄凉?
烟华消散,红颜零乱,英杰自云端跌落,垂死挣扎于泥淖。
却无法报仇——因为那只是他人报仇心切的无心错误。
他也无辜,他也无辜,惨烈的鲜血和伤痕,却永远难以弥补。
世事残忍如斯。
秦长歌已经完全失去了胃口。
搁下筷子,她默默半晌,道:“素帮主,我有一些话,要和楚兄说……”
素玄何等人,早已极其知趣的站起,默默退了出去。
他体贴的带上门,立在门外,想起刚才那一刻,从来都微笑从容气度高华的明姑娘,眼眸里那绝无仅有的怅惘与黯然。
不由靠着门板,呆呆的立了半晌,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在不住翻覆,如潮水迭卷,渐涌渐退,生灭不休。
良久,他突然轻轻的笑起来,瞳仁里流溢绚烂异彩,如雨后长虹,亮丽不可方物。
前方庭院外,却突然传来喧哗声——
卷一:涅槃卷第八十章读心
将素玄关上的门加了栓,秦长歌回身看楚非欢,他依旧看着别处,没有表情。
缓缓走过去,秦长歌在他轮椅前蹲下,轻轻道:“非欢……”
微微一震,楚非欢霍然回首。
秦长歌觉得自己的笑意里已不由自主带了些许黯然,内心里的潮湿侵染了她的心志,她觉得心深处某一个角落的坚冰更冷,心情却一分分的软下去,而某些惯常的面具般的表情,都似乎要在对面男子沉静如死的纯黑目光中动摇破碎。
微笑着,她将自己的手塞进楚非欢的手掌中,触手冰凉,隐约感知到细小的伤痕和薄茧,骨节硌人发疼——那不是她记忆中的手,非欢的手,其实很温暖,有着练武人少有的细腻,他手指灵活柔软,所以出剑比别人更快,然而现在她摸到的,是僵硬的指节。
吸一口气,秦长歌笑,没关系,以后我会努力温暖你的手。
拇指相扣,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抵上楚非欢掌心,秦长歌闭起眼,轻轻道:“非欢,我相信你当年的读心之术还在,为了我,努力一次,你会读出你想要的东西……这次会成功的……”
睁大眼,楚非欢不可思议的看着秦长歌,半晌,轻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