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可能做赤膊事了,露出背后伤疤,不需相搏便会被人耻笑而死。
纵然这些伙伴仍旧信任,可他还是觉得后悔无比。
有时候决定就是一瞬间,这一瞬间便可决定成为英雄或是懦夫,然而时间不会倒流。
滕叔羽知道,就算这时候再死,也无意义,终于长叹一口气,也不去吃墨者送来的食物。
他自半闭着眼,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接着便是身边的伙伴挪动身躯的身影,有伙伴轻轻碰了他一下,小声道:“有墨者来了。”
滕叔羽无奈地睁开眼,篝火对面走来两人。
一人身穿齐国特色的短衣,腰配剑,面色不像是大部分墨者那么黑,而是带着贵族的白润。即便刻意想做大部分墨者那般行走的方式,但是举止之间仍旧还有贵族味流转。
跟在他身后一尺的是一个高个勇士,头戴两尺高的危冠,身穿短褐,不伦不类。腰间佩着一口剑,并无剑鞘,剑身较短且细,在前端有一处很明显的收腰,极为秀气,显是楚剑,而非中原剑。
这两人靠近之后,滕叔羽的伙伴面露不安神色,却不想那个身穿齐人特色短衣的人先冲着滕叔羽拜了一下道:“我听闻了您的事,所以特来看望勇士。”
这句话一说完,滕叔羽的脸腾的一下涨红,心道这人分明是来羞辱自己,自己哪里是什么勇士?
正午的事,他已后悔,如今又被这些墨者侮辱,哪里还能忍受?
旁边的伙伴朋友一听这话,纷纷怒容,只觉得这些墨者欺人太甚。事已至此,我们的朱契也收回了、认输也认了,你们还要如何?
滕叔羽怒道:“士!可杀而不可辱!”
说罢,竟然不顾伤口崩裂的危险,强行要站起来。旁边伙伴朋友也不相劝,而是主动搀扶着可能崩开伤口的滕叔羽想要起身,一个个睚眦欲裂想要和这些墨者拼死一搏。
却不想身穿齐短衣那人正色道:“我如何是来辱你?只是听闻你非惜身而是要留以举大事,虽不知要做的大事是什么,但终究也算的是勇士了。况且,恫吓你的是骆猾厘,射伤你的是禽滑厘,我哪有资格来侮辱您呢?”
滕叔羽见此人说的真诚,却不知道自己勇在何处,但想来这人应该真不是来侮辱自己的,于是朗声道:“如此最好!我乃滕叔秀之后,若非留此身做大事,即便身死也绝不受辱!”
他常把自己的姓氏挂在嘴边,此时脱口而出,只是习惯,也多少有些不想让祖先受辱的意思。
却不想话音刚落,跟随前来的那个头戴两尺危冠那人嗤声一笑,不屑道:“错叔秀之后?很了不起吗?何至于整日挂在嘴边?”
滕叔羽一怔,再看此人,知道此人打扮必是楚人,恐怕还是王族或是公族,心中暗惊,不想墨者之中还有这样出身的人物。
楚人好巫祝、祭祀,因此服饰与中原不同。士冠极高,也是延续了氏族祭祀做鸟类尾羽冠羽的习惯,而且喜好佩戴这种高冠的多是公族王族之内的人物。
滕国被灭,最能依仗的就是楚人。齐鲁如今正弱,越人正强,宋人已不是襄公之时,想要复国或许只能依靠楚人的力量。
滕叔羽见此人虽穿短褐,可是说话极为高傲,又是楚人,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头戴高冠之人哼声道:“芈姓、屈氏。名将。现为普通墨者。”
有时候介绍自己,未必需要追寻远古的祖先,只需要说出自己特定的姓氏,便足以震慑住一些整日把家族姓氏挂在嘴边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看上去只是说自己叫屈将,是楚人,芈姓屈氏,但在滕叔羽这样的人听来,味道截然不同。
屈氏是楚国王族公族分支的大族,世代作为楚国莫敖,这原本是仅次于楚王的高位掌管军权。屈氏代代世袭,直到后来楚王借机让莫敖居于令尹、左司马之后,这才压制住了屈氏。
如今能够随意说自己是屈氏的人不多,纵然不是嫡子也是大宗庶子。
昔年十四国弭兵之会签订合约,划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晋楚冷战,为中原各国换来了夹缝中喘息生存的机会,直到强晋解体。为了在弭兵之会中占据优势,楚莫敖屈建内穿皮甲佩剑参加会盟,准备若是霸权分得不均就掀桌厮杀,天下闻名,以致死后晋侯亲自遣人往楚吊唁。
后人父子相继莫敖之职,另有封地者则冠以别氏,屈氏如今在楚国与昭氏、景氏几族共掌楚国国政,远不是滕叔羽这样需要追溯到错叔秀才能说明自己血统高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