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官、大行人》曾言,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
同样是邦交,问、聘、朝三字是完全不同的,但又是整个华夏体系之内通用的规矩,一如后世的所谓使节大使之类的区别,需要天下承认才能约定俗称。
宋国一般在晋国和楚国史书中,都是“朝”,示意宋国国弱而楚国国强,以弱交强而称之为朝。
是故邹忌讽齐王纳谏中,说完战胜于朝廷之后,说的是各国皆“朝”于齐。
既非问,也非聘。
而这一次宋人俘获了楚王,便不可能用朝之礼,而应该用聘之礼:这一次为了给足双方体面,不能说是战败成盟,而是说楚王带人来商丘狩猎,与宋公会猎,宋公作为主人来招待楚王,而不能说是楚王帅军攻打商丘兵败被俘。
因为这涉及到背后的一系列事情,一旦三晋来攻,还需要借助楚人的力量还保持宋国的独立。
这一点适是有所准备的,熊当一死,楚国因为继承权危机,立刻就会陷入混乱。
郑君和王子定是甥舅关系,王子定不能即位而被兄长夺位,原本亲楚的郑人立刻就会放弃与三晋的分歧和韩国的血仇,一同护送王子定回楚即位。
陈蔡等国也和王子定走的更近,他们也会在继承权危机之后叛楚,加入到支持王子定的行列。
这个混乱的过程要持续很久,楚国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三晋将会前所未有的强大。历史上直到吴起入楚之后,才能收回陈蔡,才能堪堪抵御三晋的进攻,直到中原大战爆发让楚人喘息一阵。
这种背景之下,以聘之礼来作为宋楚两国之间弭兵的礼仪,很符合情景。
一则是聘礼,是作为两个平等地位的国家邦交的礼仪,一如从鲁国分出去的邹国,是绝对不能用聘礼去见鲁侯的、再如晋楚强大的时候,第二次弭兵会之后宋、郑、卫等国,也只能朝于晋楚而不能聘于晋楚。
如今楚王被俘,宋国占据上风,但楚国的体量太大,也只能在礼仪上谋求一个两个平等的地位。
二则是楚王被俘,终究是一件耻辱的事情,这种耻辱如果不能够有效地化解,这仇恨会持续很久。
此时的天下,很容易记仇,尤其是侮辱这样的仇恨。
纪侯当年进献谗言,导致齐侯被周天子烹杀,之后齐人灭纪国,用的正是这个理由。
而楚人又是相当记仇的,这种记仇甚至可以持续数百年时间。
当年熊铎筚路蓝缕得封地五十里的时候,穷的只能以枣木箭作为贡品进献周天子,结果和齐侯、鲁侯、卫伯、晋侯一同侍奉周天子,周天子和其余四家都有亲戚关系也更近一些,为此赏赐礼器的时候忽视了熊铎的存在。
数百年后,到楚灵王的时候,楚灵王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曾说:“从前我们先王熊绎与齐国的吕汲、卫国的王孙牟、晋国的燮父、鲁国的伯禽同时事奉周康王,周分赐九鼎给齐、卫、晋、鲁四国,唯独我国没有。现在我取得了巨大的功业,如果我派人到周室,要求将九鼎作为分赐绐我国的宝器,周天子会给我吗?”
这件数百年前的事,都能翻出来作为问鼎轻重的理由,楚人记仇的性子也是不得不提防的。
这种情况下,虽然楚王被俘,但是用两国平等邦交的聘礼作为礼仪,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事。
这种事,需要走形式,于是这边商量好之后,还要派人通知一声楚王,让楚王认可才能实行。
楚人营地中,墨者和宋国君臣一并给出的种种条件已经递交到了楚王的手中,楚王如今还在公造冶的掌控之中,整个楚人的营地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局面。
营寨之内,是沛县义师与墨家精锐控制着楚王。
营寨之外,是楚人精锐围困,又有弓手准备,其余营寨严阵以待,防止宋人这时候突袭。
那些给楚王的帛书上,写的冠冕堂皇。
而作为楚营之内主管大局的公造冶,听到的则是完全另一种更为直白的说法。
这一次的成盟,不能说楚人被击败,而是要说楚王带人北上狩猎,一不小心来到商丘。
然而,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宋公,所以宋公并不知晓,因而宋公需要先派人来告诉楚王:是我招待不周。
楚王还要派出使节,前往商丘,再拜宋公,说这不是宋公的过错,而是楚王自己不小心来到了宋国的领地,没有提前通知宋公,这是楚王的错。
双方先走个形式一般互相认错之后,楚王要派大夫,手持玉樟来见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