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战果也实在惊人。
原本适在墨家的优势,只是善于鼓动宣传,又知晓天志。商丘一战虽有奇技,却也因为不善击剑又不能拉弓,多少被人诟病。
经此一战,再无人怀疑什么,名声威望更胜从前,墨家上下罕有不服气者。
整个战役的过程,全数被适总结起来写在了纸上,送回了沛县。
与那些只知道表面战果辉煌的人不同,墨家的高层在传阅了适送回的战役总结后,各有所思。
有人觉得,火枪的确堪用,应该增加火枪的数量。
有人觉得,骑兵还需要增加一些,能够保护好矛手的侧翼,而且还可以追击溃兵,否则很容易打成溃败。
还有人觉得,从今而后,只怕天下攻城的手段也将大为不同,这火药破城的技术传播天下,这天下岂不是更加混乱?
然而墨子看的更为深远。
他看过战役总结之后,等到禽滑厘也看完,一如当年在泰山顶传授禽滑厘守城术时候的表情,问道:“厘,你觉得如何?”
禽滑厘想了想,觉得墨子既这么问,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流于层面的问题,于是想到了适在里面写的一段话。
“滕城之字形掘进攻城、于巨子行墙守城这件事,说明了理性的天志与几何,是可以主宰战斗胜负的。理性推论的天志,可以改变稼穑百工,可以主宰攻城胜负,那么对于天下人而言,便可以认为理性的推论是可以得到一个最完美的天下制度的……”
禽滑厘想了想,说道:“适在意的,始终是这件事?”
墨子笑道:“适曾讲过一个脱颖而出的故事,这故事我从未听过,我可以确定他是编造的人名。”
“但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先想到了他脱颖而出的时候。那是我在商丘讲学,正好讲到说知辩术的时候。”
“我说,已知窗外一物为白色、又听说屋内的颜色和窗外那物的颜色相同,便可以推出屋内的颜色必然是白色。这即是我墨家辩术所说的亲知、闻知、说知。所谓说知,就是用已知推出的未知。”
“其实,我一直都有觉察,适所说的天志,与我所说的天志,看似是一回事,但却并不是一回事。”
禽滑厘想了想适整天挂在嘴边的天志,想了半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于是问道:“您觉得这不同在哪里呢?”
墨子笑了笑,说道:“我的天志,是说……屋内的颜色是白色。他说的天志,则是屋内是白色这个结果的推断方法。”
禽滑厘思索一阵,似乎明白过来,说道:“他说的天志,是不确定的结果,但却是确定的方法。他所说的天志,是方法,而非结果?”
墨子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他知道怎么种植最合理,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其实早就知道。但是……他明明知道,几年前却非要分出几块完全不同的土地种植,以此来对比。”
“他不想让人只是学到怎么合理种植,而是想让墨者学到怎么找出合理种植的方法。”
“他所谓的天志,就是方法,而不是结果。只不过,结果是这个方法推断出来的,所以结果是固定的。我的天志,就是我所知道的结果。”
“就像行墙,我知道行墙守城有奇效。可为什么有奇效?”
墨子摇摇头,指着之前刊行天下的那本《墨守成规》道:“适用几何九数做了一个题目,只要解开这个题目的人,哪怕不会守城。当有一天他需要守城的时候,很容易就推出一个结论……行墙,可以更有效的防守。”
“他要的,不是结论,而是这些方法可以传遍天下。”
“结论重要吗?重要。但是,知道了方法,天下万物的结论都可以知道。”
“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所谓的天志,是渔而非鱼。”
禽滑厘明悟过来,点头道:“是这样的。但最终,有利于天下的,还是结论,不是吗?虽说知道方法总能得出结论,但……”
他看了看墨子,说道:“但他明明知道很多鱼,却一直没有讲诉出来全部。”
墨子摇头道:“他不是不讲,而是怕我们听不懂这些鱼。你去听过他亲自教导的那些孩子吗?”
禽滑厘点头,知道适在几年前就选了一批聪慧的孩童,整天跟随他学习,他亲自教导。包括出使楚国,这些孩童也都跟随着,有时候他也好奇,便去听过几次,但是很多东西听不懂……甚至有些东西觉得太过骇然,不可思议,反倒是那些孩子却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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