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让不是那种声若惊雷之人。
可他按照如今泗上那边正在讨论的这些内容一一念出后,每一句都仿佛有着惊雷般的力量。
那些还想讨价还价的贵族派来的使者,每听一句,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这些话能够从卫让的嘴里说出来。
孟胜知道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这些言论已经有些激进,这等于是借这几日的事彻底断绝了和贵族和解的可能。
卫让说的这些东西一旦通过,许多事都变得不一样。
这一次墨家在背后暗暗利用了季孙峦,如今国人议政的权力,等于是季孙峦给的,季孙峦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是否可靠、是否变心,那是谁都不能预料的。
可卫让的这些东西一旦被通过,那么就等于是这么一回事:季孙峦通过旧规规矩所允许的政变上台,将议政的权力授予了民众。民众在拥有议政权后经过讨论,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国君存在的意义并不神圣,民众有权在特定的情况下推翻。
劳作创造财富,这本身就是反封建理论,由此理论可以推出贵族的财富不合于天志,而庶农工商这些人理应获得财富。
那些天志、天道、自然的解释,又等于是彻底否决了天子神圣、诸侯神圣、贵贱有别之类的说法。
这些东西不是科学。正如凭什么天地生人,人就应该平等,应该有生命权?
凭什么说有什么自然之道存在?
凭什么说国家产生的缘由,就是因为上古之时十人十义百人百义,人们为了共同的利而推选出共同的义?
贵族心想,我还说国的产生源于天命,受命于天,天子封诸侯,诸侯封大夫,大夫养其士呢。
只不过是因为多数人希望如此,并且认为如此对自己有利,所以这种想法才会在春秋『乱』世之后、墨家开始大肆传播道义、铁器牛耕火『药』水力机械等东西开始改造天下的物质基础之后大行其道。
说到底,费国这里的事,只是一场伪装成政变的革命,是要改变一国之“义”的变革,而不是一场在不改变规矩、大义的基础之上的换个国君。
这件事口头的辩论、道理的争论,到最后只能绕回最初的起点:人人平等是对的吗?劳动创造财富是对的吗?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吗?
只有从源头上否决这些基础,才能够得出不同的结论,否则的话想要在认可人人平等、劳动创造财富的基础上反驳卫让说的这些“推理”,那是绝无可能的。
而只要想反驳,就会出现贵族和庶农工商彻底割裂的情况,成为两个拥有不同的“义”的阶层,然而就会你死我活,让自己的义站稳脚跟成为天下之大义。
一旦这种割裂出现,贵族纵然一时获胜,可最终还是会输。
此时此刻,当卫让念完了全部的三十条之后,贵族派来的士没有选择直接从最根本的起点反驳。
那个刚才被众人围攻让他滚下去的士人站出来,面对着卫让与众人问道:“纵然你们说的都对,纵然这是有道理的,可是,有道理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吗?”
“我说,冬天太冷,最有道理、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太阳拉的更近一些,这样就能庇护天下寒苦无衣之人俱有欢颜。”
“这道理有错吗?”
他问完之后,又自答道:“道理是没有错的啊,可是却是无法做到的。”
“所以,要退而求其次,选择穿衣、生火、封窗,以度寒冬。”
“或许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对的,可你们要做起来,就像是要把太阳拉的更近一些。”
“或许之前那些分封天下宗法血缘未必是对的,可是那就像是人们不能够把太阳拉近,而不得不选择穿衣、封窗一样啊。”
“只谈道义、天志、天理,会让天下大『乱』的啊!届时人人饥而相食、谋利而互杀,这样的事,是道理可以解决的吗?”
卫让奇道:“你是怎么得出我们要做的事,是等同于把太阳拉近这件事的呢?”
那士人冷笑道:“治国、执政,岂是人人能做的?先有诸侯,诸侯封大夫,之下还有士。”
“这是为了天下的安稳作出的选择。士人从军、理政,得到封地作为俸禄。如果没有这些,邦国必『乱』……”
卫让不等这人说完,便大笑道:“你说的这些士,难道贤人不可以担任的吗?”
“况且,潡水一战,越人勇士致师挑战,被庶农持兵轰杀,无士不军的说法,已经被证明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