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豹并没有因为儿子要去泗上求学这件事而诧异,既然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故事,那么既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只怕已经是心坚如铁。
亦或许此时未必心坚如铁,只是一团泥。但最终会在泗上被烧成坚硬的陶、温润的瓷。
西门豹没有多说一些别离之词,而是问道:“昔年吴起求学的时候,曾言:不为卿相,誓不返乡。你这样离开,难道要说些类似的话吗?譬若说,天下不利,誓不返乡?”
“我今年已经六十又二,天下大利就算墨家说的都对,少说也要几十年时间。我想知道,当我丧礼的那一天,是不是要提前告诉你的兄长,让他不需要等你回来呢?”
吴起的故事在魏国的贵族之中人人知晓,这一番言辞西门豹说的毫不悲凉,只是想要问问。
西门彘躬身道:“父亲,墨者也是人。墨家兼爱,是说要像爱自己那样去爱别人。我如果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不知道怎么爱自己的父亲,又怎么能够去兼爱天下其余的人呢?”
“只是……可能,我会用我所信奉的义、俗和礼,去爱您。”
“曾有支持厚葬的人问过墨子,厚葬久丧,果非天道,说夫胡说中国之君子,为而不已,操而不择哉?”
“说如果厚葬服丧这样的事,不是天道天意,那么为什么中国的君子都要选择呢?因为中国的君子都选择,所以这一定是天道。”
“可墨子说,楚之南的啖人国双亲死了要把头割掉再葬、义渠国人死之后,举火而焚。这不过都是习惯罢了,墨家认为厚葬、服丧三年这些礼,不是天道,只是习惯习俗,应该移风易俗。”
说到这,西门彘见父亲似乎要说点什么,急忙道:“正如您当年治河伯娶妻。如果按照那些人的道理,为什么河伯娶妻很多人都要参与呢?那么这一定是正确的,所以不能够废除。道理不是这样讲的。”
“可您也一样废除了,而且还下了法令,严惩河伯娶妻之事。这也是一种移风易俗,其实和厚葬、节葬;丧三年丧三日,并无区别。”
“墨家之义,认为服丧三年是害天下的礼,是要废除的。墨子去世,其弟子只服丧三日,因为剩下的时间可以省下来做利天下的事。即便农夫,三年服丧,不能稼穑;即便百工,三年服丧,不能制器;这都是害天下的礼仪,应当移风易俗。”
“所以,到时候我会回来,但我希望您能够知道,我服丧三日,亦是爱您。”
此时的人,并不讳言生死,这也并不是诅咒。
西门豹放声大笑,没有再多的表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斥责,而是挥挥手道:“如此,那就去吧。”
西门彘再拜,退走。
出了宅院,西门彘绕开街上开始纷乱起来的人群,以为官吏已经知会民众,在城门附近集合,准备出征。
与吴起在西河的募兵制不同,西门豹在邺地实行的还是寓兵于农的政策,民众平日耕作生产,按时参加一定的军事训练,一旦战争开启,立刻征召民众服役。
这是邺地的第二次大规模征召,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
前去墨家据点的路上,西门彘在街头听到了很多关于出征的牢骚和不满,他笑了笑,便转入了远处的街巷。
叩开那扇他经常出入的门,西门彘脱下了自己的华服长袍,露出了里面如今在底层很是流行的、因为织布技术进步而布匹宽大导致裁剪变化的、棉布的、一种源于泗上墨家的平民服饰。
身上的贵族华服并不沉重,相反其实重量很轻盈,可是当他脱去的时候,仿佛是卸去了一个千钧的重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走进那扇经常听讲的门,断指的中年人冲他笑了笑致意,然后继续和在那里跪坐听讲的年轻人讲着一些东西。
西门彘安静地走到边角一处空地跪坐下,等待结束后,中年人冲他招了招手,西门彘凑了过去。
“你准备好了?你要知道,你踏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西门彘点点头,并无半点犹豫说道:“是的,我知道。这意味着,我的贵族血统全无意义,在泗上只是天下人之一;这意味着我的恻隐之心,在泗上并不是与众不同;这意味着我可能要从最普通的事做起,因为我是新生之人。”
中年人笑道:“看来你准备好了。后悔是将来的事,不是现在的事。至少,你现在准备好了。”
“明日一早,会有商队的马车,和你一样的几个人要一同前往泗上。”
“今天下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