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什么也做不成,甚至连询政院大尹都做不成。”
“公子有比墨家多的兵吗?公子有比墨家多的钱吗?公子有比墨家更能说动天下人的义吗?公子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要把事做成呢?”
“如公子下令,各乡征税以归中枢,公子以为百家执政之乡,会把税交上去吗?”
戴琮道:“泗上也有县乡,却也不见他们便不缴税于中枢。”
门客苦笑道:“泗上是有县乡,且不提墨家之组织和同义,鞔之适手中有百战雄师五万、有冠绝天下的作坊工商财富,所以工资不见他们不缴税于中枢。”
“然而鞔之适有的这些,公子都没有,公子又凭什么想把这宋国的询政院大尹,当成是泗上的墨家巨子呢?”
“泗上上下同义,宋国可以让上下相同的义,是什么呢?如今百家分乡执政,百家尚且不能同义,整个宋国又如何同义?”
若是跳脱于时代之外,其实有一个可以让宋国上下相同的义,那就是最简单的两个字。
宋国。
宋国人的宋国。
可以只是提及宋国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宋人感动地哭出来的宋国。
然而此时不能有,也不准有,甚至没有基础有,戴琮就算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想出一个能让宋国上下相同的义。
宋国还是宋国吗?
宋国当然还是宋国,而且是最为复古的宋国,复古到了分封建制那时各自为政的名义上的宋国。
中枢没有能力说动地方乡里,更没有能力管辖,就如同当年贵族们各自为政时不时起兵作乱废掉宋公一样。
甚至于可以更类似于复古到很久很久前,拥有西六师和殷八师一共十四个师的周天子时代,这些武力的优势保证了地方只能扯皮但要守规矩,无非拥有西六师和殷八师的不是周天子而是旁边的泗上墨家。
门客想要告诉戴琮,以前皇父钺翎能当上询政院大尹,那是因为皇父一族最强。
那时候墨家尚且初建,实在孱弱,于是支持皇父一族为询政院大尹,为的就是整个宋国的其余贵族抱团反对皇父一族,为墨家闪转腾挪提供空间。
而现在,你戴琮能当上询政院大尹,那是因为你相对于百家诸子学派以及背后撑腰的墨家,你最弱。
墨家已经强势了,不再需要在鱼塘内放一条鲶鱼搅动不安,需要的只是一潭平稳但却暗流涌动的池塘。
戴琮似乎明白了,又似乎还是不足够理解,叹声道:“如你所言,我这询政院令尹,竟然还不如一走狗?”
那门客并不忌讳,直接点头道:“是的,刚刚不是说了吗?公子自己也认为并无做走狗良弓的资格,所以公子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做好走狗。”
这时候走狗还算不得一个骂人的词,戴琮反问道:“我欲做走狗,当如何?”
门客道:“一条好的走狗,需要懂得主人想要什么、懂得主人的心思,唯有这样,才能够在一大群犬彘中脱颖而出,成为一条被看重、不会在夏日祭祀中杀掉的狗。”
戴琮哈哈大笑道:“我辛苦如许,不惜性命家族,就是为了当走狗?”
门客郑重道:“不,公子现在还没有资格做走狗。有人欲做走狗而不得,公子距离做好走狗,尚有很远的路要走。”
“既要做走狗,便要明白主人想要什么,唯有如此,才能当好走狗。”
“若主人欲东走狗向西,那么便距离在夏日祭中做臊肉不远了。”
戴琮道:“我不想当走狗。”
门客道:“我们是走狗身上的跳蚤和虱子,不是狗身上的毛发。狗死了,毛发也要被热水烫掉一起死;狗死了,跳蚤虱子却可以再找一条狗。跳蚤虱子要找的,是一条走狗,一条可以不死于夏祭做臊肉的走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皮之不存跳蚤换别处依附便是。”
“公子的家人是毛,公子的门客是蚤,公子需分得清。”
“若公子不愿做走狗,只怕并无几人会继续留下。公子有恩有义,但尊重恩义的客少;公子有钱有财,想要获得财富利益的客多。”
“若无利人皆散,公子到时候想做走狗而不得。”
“所以还请公子做好走狗。”
戴琮半仰着头,苦笑半晌,只觉除了笑再也找不出别样的表情可以表达自己此时的情绪。
自己愤怒于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结果这愤怒毫无意义,因为自己竟没资格做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