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尔缓缓点了点头。作为提尔皮茨的忠实追随者,他自是对自己恩师当年提出的“风险舰队”理论再明白不过了。对于英国这个骄横跋扈、贪残凶厉、只奉行血淋淋的丛林法则的老海盗而言,只有包裹钢甲的铁拳才能让它收起那份贪婪和觊觎,而一支强大的舰队便是德国手中最理想的威慑武器。根据提尔皮茨的理论,如果德国海军强大到让英国海军在毁灭它的过程中、自身也要蒙受不可接受的惨痛损失的话,那么英国只能因风险过高而被迫放弃与德国为敌的策略;如此德国便能在英法俄三国协约的合围中打开一个缺口,并实现战略形势的逆转。
方彦叹了口气,道:“然而遗憾的是,同样因为两方面的缘故,风险舰队的实施最终宣告失败。其一,我们虽然在帝国时代取得了举世瞩目的非凡成就,但在造舰工业和技术理念领域仍是较英国有着很大的差距。英国造船厂平均只需2年半的时间就能完成一艘无畏舰,而除了布罗姆-福斯之外的德意志造船厂却需要3年半;这种差距使得开战时英德双方的现役无畏舰数量之比为29比17,我方阵容仅有对方的60%。此外,由于缺乏相应的理念和经验,我们最初建造的8艘无畏舰还采用了事倍功半的六边形炮塔布局,布吕歇尔号大型巡洋舰也完全无益于战巡之间的对决。而在当时,几乎没有人能预料到下场战争将是持续数年之久的生死对决,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将在3到6个月间宣告结束;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对与德国开战的风险评估便大大降低,并最终使得他们选择了战争。”
雷德尔目光中精芒闪烁,慢慢接口道:“其二,便是公海舰队在战争期间的不作为了。在大战爆发前夕,皇帝陛下及所有的高层统帅都将全部的赌注压在了施利芬计划之上;舰队既没有制定作战计划、也没有受到来自高层的出战压力。而随着我方在稍后爆发的赫尔戈兰湾海战的折戟,陛下对海军战胜英国人的信心更加跌落谷底;他担心他那些宝贵的大军舰受到损伤,将数十亿马克堆砌起来的庞大战斗力锁在了港湾里。除了斯卡格拉克海峡那一战之外,公海舰队没有同英国人展开任何大规模的接触;这无疑使得英国人感受不到任何与我们开战的‘风险’,寻求和平也就自然无从谈起。因此,与其说是英国人击败了我们,倒不如说是我们亲手毁灭了这支耗费20年心血打造出的舰队;它带走的不止是一代德国人的心血,更是今后无数代德国人追求海洋的蓝水之心。”
方彦沉默,没有再继续开口。对方已经将自己的下半段话语接了出来,而且由于是亲身经历的缘故,雷德尔的表述甚至比自己所准备的话语还要更有细节上的深入。而正因如此,方彦也不想再在公海舰队覆灭的这个问题上过多出言,没有经历、没有归属的他,或许很难明白雷德尔心中那痛彻心扉的伤恸。
“约纳斯,既然您已经完全洞悉了过去的形势因果,那么您对未来的海军发展也应该有了成熟的见解吧?”雷德尔目光诚挚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话语中带有一丝期盼的说道。尽管军衔和等级的思维在他这个老派军人的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但在此之上更高的却是对真理的探究;德国人古板严谨的性格在这种时候得到了最为正面的体现,而也正是这份道理大于权力的优秀文化,促使这个国家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涅盘新生!
“这算不得是什么成熟的见解,只能是我的一点个人的观点。”方彦依旧表现得足够恭敬而谦逊,他时刻没忘眼前之人是自己今后实现理想抱负的重要依仗的这个会谈的初衷和关键点。方彦端起手边的水杯润了润喉咙,酝酿片刻,于是属于他的清朗磁悦的声音又再度回荡在了这个房间里。
“尽管风险舰队的执行最终失败,但德意志却通过4年又3个月的顽强坚持,从国家战略层面实现了提尔皮茨元帅所提到的那个‘风险’。因为随着德意志帝国的崩溃和凡尔赛条约的签订,整个世界的格局又一次被彻底改写了。”
方彦整理思绪,不紧不慢的说道:“当英国精疲力竭的坐在1919年坐在凡尔赛镜厅的谈判桌前时,等待它的却并不是胜利者的饕餮盛宴,而是一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萧瑟荒原。在大洋彼岸,那个新生的北美大国正在以势不可挡的气魄狰狞崛起,并在昔日英国绝不容许他人染指的禁区恣意朵颐;而在远东,另一个新生的工业国也代替了昔日俄国的地位,开始将势力广泛渗入对英国涉利巨大的中国地区、俨然有将其殖民鲸吞的强烈野心。然而面对这一切的英国却只能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去遏制这两个昔日盟友的扩张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