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幽暗灯光,刘备看清楚来人面庞,神情变了数变,愕然道:“元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
说到最后两句,他的语气已然带上哭腔。
暌违一十五载,彼此虽交通断绝,但他心间始终给徐庶留了寸许之地,夜深人静时,偶会浮现斯人音容,今夜,斯人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刘备心神恍惚,蓦然生出今夕何年之感。
他伸出大手,一把俯抱住徐庶,滚烫的泪水早已冲破厚重的眼睑,潸然滑落。
诸葛亮、张飞闻言,俱是惊喜交加,齐齐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
徐庶在新野担任刘备军师,计破曹仁,又兼为人爽朗,深合张飞脾胃,昔日因他返回魏境一事,还曾一连喝了好几天闷酒,今日乍见之下,竟“军师、军师”喊个没完,直听得边上张苞愕然,不知乃父喊得是诸葛亮,还是眼前此人。
诸葛亮自不必提,他在荆州隐居时就与徐庶相交莫逆,能入刘备帐下担任军师,更是得了他走马之荐,今日即见,只抱住徐庶,不住抹泪。
被围在当中的徐庶只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邺都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却总有孤衾难眠之感;汉军军帐简陋,四下漏风,他却生出归家般温暖。
他与三人心意想通,再绷不住情绪,涕泗横流,放声痛哭起来。
四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终是诸葛亮心存明智,对徐庶忽然现身颇感蹊跷,当下抹去泪水,深吸一口气,率先发问道:
“却不知元直这些年去了哪里,今夜何以现身于此?”
徐庶亦勉强平复好心绪,朝着三人深深行了一礼,面有愧色道:“我今日前来,一为谢罪,二为传递紧要军情。”
张飞一听他要谢罪,忙道:“听闻曹操征召军师为官,这算得了什么罪,何况你有大功于大哥,便是有什么罪,那也一笔勾销了!”
刘备跟着应和道:“是啊,我岂是那种不分是非之人,元直不必自扰。”
徐庶却叹了口气,侧面道:“曹丕篡汉自立,我曾上表劝进,我自知罪大恶极,不敢求诸位宽宥……”
刘备、张飞、诸葛亮闻言,面面相觑,俱是愕然。
如果说徐庶被迫为魏臣,那自是小事,刘备宽宏大量,必不会在意;但若主动叛汉求幸,那就是事关立场,是另外一件事了。
还不待三人反应过来,徐庶紧接着又道:“我自知无颜面对诸位,本不应前来,实是司马懿引诱匈奴人入关,此事关乎百姓福祉,社稷安危,不敢不报。”
这句话威力巨大,顿如飞石入湖,激得万重浪起,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开。
只见刘备义愤填膺,惊怒道:“什么!他这是疯了吗,竟行此引狼入室之举!”
张飞跟着拍案怒道:“可恶曹贼,胆敢勾结异族!不宰了这帮畜生,难消俺老张心头之恨!”
诸葛亮亦恍然道:“司马懿果然还有后手,竟是布置在这里,此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真阴狠……元直可知匈奴虚实乎?”
徐庶吸了口气,继续道:“好教三位知道,匈奴有控线之士十万,后被曹操一分为五部,单于居于邺城,以此削减其势。此番司马懿放纵呼厨泉回归匈奴居地,他能聚兵多少,我实不能估量,但匈奴人人皆兵,来去如风,再两日便要抵达关中,届时曹彰将与匈奴一道,夹击汉军。局势危急,是战是退,请诸位速下决断!”
危难当头,刘备、张飞、诸葛亮皆陷入沉思,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忧虑之色。
徐庶默然不语,只将三人神情一一收入眼底。
他今日前来,实则带了一个方案,倘若旧主刘备能秉持大义,选择抗击匈奴,他便将计划和盘托出,至不济,也能让他在关中站稳脚跟。
然而匈奴突如其来,且虚实未知,明智者大抵会选择撤兵的,刘备戎马一生,转战南北,靠得就是保存实力,徐徐图之,他自然懂这个道理,选择撤退,也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会怪他。
徐庶自忖,自己今日冒死来报,一来为践行华夷之辨,尽儒者本分,二来报了昔日的恩情,全侠之大义。
但不管刘备是战是退,自己身为魏臣而暗中通报军情,已不容于天下,一会儿找根柱子撞断脖子,也就一了百了,胡人乱华之势,已显迹象,身为人臣而不能阻拦,那还真不如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