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你又来这里遛弯啊。”
庞正看着一脸闲怡的邱子仲,笑了笑,上前打招呼,这些日子,他总能在印刷厂门口瞧见邱子仲,时日久了,与这个昔日的县丞大人便聊到一起去了,都是读书人,自然也有一些话题,渐渐地,庞正也就跟着程野的说法,喊邱子仲为“邱老”。
邱子仲到底是年岁大了,如今走路都有些晃悠,程野让人打了一副手杖,送给邱子仲,这个老人家起初还嫌麻烦,又有些好面子,不愿意拄着出来,总是觉得自己老当益壮,不过近些日子,终于将那个搁置在屋子角落里的手杖拿出来了。
庞正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邱子仲的胳膊,邱子仲却是挣脱开来,没好气的看着庞正,又开始指导工作,“我说庞老师啊,你怎的也学程野那小子一样,就惦记着让老夫摔一跤了吧,告诉你们,不用扶,不用扶,老夫眼睛是有些花了,不过这身子健朗着呢,去去去,一边儿去。”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邱子仲越发有些小孩子脾气了,动不动就拍拍自己的胸膛,证明自己身子骨硬朗的很,然后再讲述一些自己身为县丞时的陈年旧事,乐此不疲。
庞正笑呵呵的应承着,不过扶着邱子仲的手并没有松开,邱子仲也没有过多在意,虽然嘴上喋喋不休,不过还是任由庞正扶着自己上了台阶。
邱子仲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油墨的味道,隔三差五的,他就会来印刷厂逛逛,渐渐地,与这里的工匠们也熟络起来,起初大家还有些敬畏他昔日里县丞的身份,不过时日久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赶上午休的时候,还会与大伙一起吃一顿食堂。
庞正是印刷厂为数不多的读书人,这个时代,能识字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本事,愿意来印刷厂做活的读书人并不多,所以庞正每日的工作其实非常繁重,除了偶尔去学堂任教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印刷厂里,从早到晚。
庞正的工作主要是排版,在印刷厂里有一间独立的隔间,紧挨着印刷车间和字库,那里便是排字车间,也是庞正工作的地方。
庞正扶着邱子仲在屋子里坐下来,屋中有一个摇椅,那是邱子仲的专座,每当邱子仲来的时候,便会将这个摇椅搬出来。摇椅是程野让人送来的,他从庞正那里听说了邱子仲的事情,觉得让一个老人家在车间里站上一天实在是辛苦,便将自己院子里的椅子搬了过来。
椅子这种东西,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且这种舶来品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礼节,不过程野身为过来人,自然不会苦着自己,便让人制作了许多类似的家具,在山阳县算是稀罕货,不过在瓦窑村倒是很常见了。
邱子仲倒是挺喜欢坐在上面,看着忙忙碌碌的庞正,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这样一天便过去了,邱子仲的话并不多,或许是年纪大了,来的路上已经喋喋不休了许多,此时已经累了,又或者不想因为自己而打扰了人家的工作,反正他常常就这样坐在这个位置,雷打不动。
庞正忙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整日都说不上一句话,他将挂在门口的一个布兜系在身前,这种被称作“围裙”的东西能够很好的避免油墨溅在身上,只要是在印刷厂工作,都会养成这个习惯。
庞正拿起案上的手稿,这是一会儿要印的底稿,然后拿起一个托盘,向字库走去,字库的架子上都是已经刻好的铅字,按照偏旁部首的顺序,有规律的放在一个个小格子里,常用的字,一般备用非常多,而一些比较偏门的生僻字,往往备上几个便够用了。
按照稿子上的内容捡字是庞正每日都要做的工作,一手拿着手盘,一手拿着一个特制的镊子,看一眼手稿,然后在琳琅满目的字库中大海捞针一般的捡出所需要的铅字,并按照顺序摆放在手盘上。
这是一份既需要动脑,又十分耗费体力的工作,做久了又会显得十分枯燥,尤其是这样的夏日,只需要片刻,便会流下一身的汗,与满屋子的油墨味混在一起,着实有些难受,不过庞正却甘之若饴。
庞正是农户出身,他虽然是一个读书人,也有过报效朝堂的志向,不过很快便烟消云散了,他发现读书入仕终究是大户人家的手段,自己数年寒窗,别说是出人头地,便是喂饱肚子都成问题,于是只能靠着农忙的时候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看管粮仓,勉强度日。
程野在学堂应聘老师的时候,庞正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了,他终究是放不下这些东西,后来开办印刷厂的时候,程野又找到了庞正,希望他能出任印刷厂的厂长,对于一个庶民出身的他能得到这样的青睐,几乎是受宠若惊。
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