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高墙深院,宽阔的庭阁屋舍,一同围拢出权力的领地。就像那朱红的大门,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敢有。哪怕是真正富庶的海商,在这大明盛世的时候,也并不敢在衣食住行上逾越。因为,大明的法度虽然看起来模糊宽松,很多时候都不闻不问。但真要一朝问起,伸出手来追究,那就是能压死地方豪强的泰山!
“黎文僖公集?朴庵先生黎淳?我似乎听座师刘大夏公提过,说年轻时,曾以弟子礼师从朴庵先生,对其极为尊敬…”
施文德眼神闪动,对于黎淳这位天顺元年的一甲状元,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官场的大门,始终只对他这个海商后人,开了一个小缝。
而他能腆着脸,称呼刘大夏一声“座师”,还是仰仗两年前浙江壬子科乡试,是刘大夏监考。他勉强在八百多考生选拔出的一百零四位浙江举人中,得了个一百名出头的末尾。
然后,又是靠着这个“举人”的官身、靠着喊刘大夏一声“座师”,他海商家族的财富,才能找到门路,才能想尽办法地努力花出去,让浙江右布政使闲暇时见他一次。否则,哪怕有再多的钱,以他家族暗地里不干净的海商底色,他也根本搭不上“藩台”这条线,连门都进不了!
“...”
这一刻,在主政一省、读着《黎文僖公集》的“王藩台”面前。施文德侍立庭中,“俯身倾耳,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来提醒。他按下所有的杂念,耐心等待着,等着藩台关注到自己。
可右布政使司王哲,却始终聚精会神,读着那一本《黎文僖公集》,就像读着一本深奥的好书。有时遇到推敲琢磨、颇有意味的地方,他甚至还会轻念出声,声音恰好能让施文德听见。
“《送张尚书致仕归南郡》…节镇南畿久致躬,爱君忧国一心忠。西京鹿碑阶司马,东土黎民戴甲公…”
“嗯,南郡,就是荆州。节镇南畿南京,官至尚书,张姓…噢!是了!是景泰五年(1454年)致仕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纯,张志忠公…张公与黎公都是湖广同乡,张公又一向提携后进…有这么一层关系来,写诗赠别,也是理所应当!”
右布政使王哲微微点头,又在记忆的关系网上,把张纯和黎淳连线在了一起。在这张“乡党、同年、朋党、故旧、门生”的士大夫人脉网上,这是第一条最常见,也通常最稳固的“乡党”。
王哲出身山西北地,曾任陕西布政使司参政,这还是第一次到南方做官。他对南方士大夫们的关系网,并不那么清楚,这才需要读一读明面上流传的“文集”,好好补一补南方官场的人际常识。
否则,如果他是南方的士族出身,这些关系应当耳濡目染,从小就有官场的长辈告诉他,然后完全记忆成为一种本能。这样,每一次他与别的士大夫官员结交相会,就能很快梳理出对方的网络,通过某条线联系上,继续扩大彼此的人脉“蛛网”!
“《送同年徐绮归省》…传光聚台章第五…海翠蠹襄入越山…青花晴见月应怜我,定心联班对御屏…”
“台章第五?越山?…让我想想,黎公是天顺元年的状元,而台章第五的徐绮,家乡在吴越之地…噢!原来正是杭州府的徐景文公!徐公是我浙江望族,世代躬耕余杭,以文教德行传家…嗯,若是再有乡试,我可要好好看一看徐氏子弟…哈!刘公前年已经开过一次,倒是无需我多劳了…”
王哲轻捋胡须,面上若有所思。这就又通过“同年”之谊,把一个浙江本地的望族,和黎淳连到了一起。而此刻,通过这本《黎文僖公集》,理清黎淳的关系网,就是在理清刘大夏的关系网。
浙江左布政使司刘大夏,是他主政浙江的前任,坐镇浙江两年,又开了一次乡试。余杭徐氏有着刘大夏恩师的同年背景,若是有适龄的弟子,只要学识不是太差,也是一定能拿到举人的录取的。
这都是这个时代,天经地义的潜规则。“天地君亲师”,层层相近相隐,与士大夫的清廉与否无关。地方大员要开展工作,第一件事,就得把地方上的士族网络一一捋清,这才能决定要开恩到什么程度,执法到什么程度,要不要下雷霆重手。
“《吐范荆州太守李人仪》…贾角当朝触大奸,早知韩子谪阳山。肠环幸获承龟组,称盖重耒拜玉班。刚郡才杂师旅日,兽年仁在野田间。苍蝇点壁谁能睡,高里家山捧观还…”
“哈哈!肠环幸获,兽年仁在,苍蝇点壁…这骂的,痛快,痛快!天顺二年,两京监察御史李人仪,李士杰公,不畏强横,弹劾谋害于谦于忠肃公的权臣石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