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对待臣子,其实和父母对待儿女有异曲同工之处。
给臣子的太多容易养虎为患成为权臣,对子女无所不应要山给山怕是要养出逆子。
家有逆子败家,国有权臣亡国,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凌爱卿放心,朕对臣子好,首先要这臣子的德行才学配得上朕对他的好。若是昏庸或者别有用心满心功利之徒,朕亦不会理会。不但不理会,说不得还要发作!”朱允熥笑着搀扶凌汉,轻声说道。
这时,已经完全没了后顾之忧的凌汉,忽又头铁症发作。
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皇上此言差异!”
“朕说错了吗?”朱允熥笑道。
“曹国公李景隆人品才学德行功绩,乃至资历哪一样值得皇上视为肱骨?”凌汉不客气的说道,“可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每加恩封赏,位极人臣地位超然。数次犯错也是轻轻揭过,他何德何能?”
“这”朱允熥顿时语塞。
小皇帝的面皮薄,被老臣这么直接硬怼,脸上很是挂不住。可凌铁头显然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言辞越发尖锐。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锦衣卫本是天子家奴,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凌汉继续说道,“我朝哪都好,就是这锦衣卫监察百官乃是弊政。历朝历代管理官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锦衣卫风闻奏事,罗织罪名危言耸听,无所不用其极!”
“而何广义,虽位列朝堂却实乃皇帝鹰犬。皇上却破格提拔,使其一跃从帝王耳目,变为朝堂大臣于六部之外再单设廉政院一职。皇上,其心不正之人,何以与诸大臣同列,参与国事?”
一番话何止尖锐,就差指着朱允熥鼻子说,你信任的都是什么人?
饶是朱允熥知道这老头的脾气,也被气得不轻。
这也就是大明朝,士大夫怼皇帝被视为风骨。若是在大清,早就发往宁古塔与皮甲人为奴了。
“他都退休了,不跟他计较!”
朱允熥心中暗暗平复心情,面上点头,“爱卿之言,朕心中记下了。”说着,岔开话题,“爱卿要回老家养老,何日启程?朕派人护送!”
“皇上是因为老臣说了不中听的话,要撵人吗?”凌汉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顿时,朱允熥又被气得胸口发堵。
“那里,爱卿这一去,他日回京不知何时,朕也想跟你多说几句”
“那老臣就继续聒噪几声。”凌汉接口道。
“好!”朱允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强笑道,“可是还有不放心之事?也好,都说出来吧!今日你我君臣相会,朕也想听听你这老臣的肺腑之言!”
“老臣之言,全是国事!”凌汉硬邦邦的回话,“老臣今日觐见之前,思想向后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若是别的事,以皇上天人之姿,自是万无一失。可此事事关大明宗族礼法,又涉及到皇上的名声,所以老臣不能不说。”说着,顿了顿,“也就是老臣从今日之后变成一介布衣,才敢开口直言,以前也是颇多顾忌不敢擅议!”
朱允熥的神色郑重起来,“你是要说诸王吗?”
“是!”凌汉行礼道,“本朝开国之时,诸大臣反对太上皇行分封之制,然太上皇开国之主雄迈刚强,号令群臣莫敢不从,是以大明皇子分封镇守各地,有统领兵马调度官员之威,更有截留赋税统治封国之权,其藩地更是国中之国。”ca
说到此处,凌汉长叹,“大汉七国之乱历历在目,而国朝又是如此,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而祸患还远不如此,我大明亲亲之恩远超历代,亲王嫡子为亲王,余子为郡王,郡王嫡子为王,余子为镇国将军,且皆为世袭。”
“亲王年俸支取禄米五万石,钱两万五千贯,各色丝绸棉布器具更是数不胜数,且还有佃户人口,工匠织造,养马牧民等。而名下田地粒米都不交予朝廷,留之自用。”
“每一次封王,都等于在大明疆土之中,割舍精华之地,予之以王。郡王以下皇族,也必赐予田庄人口,使其永享荣华!”
“此时国朝皇族人丁尚少,患处尚浅。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一日国家难以负担啊!即便是举天下之力,亦是难事。可若真以天下万民,供养皇族一家一姓。天下万民何以为生?”
朱允熥静静听着,老头说到他心里去了。
许多赞同他削藩的大臣们,看到的只是藩王的存在是对中枢的威胁。而凌汉看到的同朱允熥一样,是对大明未来财政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