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事情不用太担心,医生说脑子里的小血块吸收了视神经慢慢就会恢复,可能要几个月,但是光感会越来越强。我已经成了最不细心的丈夫,你来了之后的病例都在现在的主治医生手里,他找我谈话,旁边还有医院的社工,问我为什么太太这一年老生病,老受伤住院,是不是有家庭暴力。你醒了得帮我澄清!
这里的护士都很厉害,不让我抱着你,只许看着你睡。但医生说多和你说说话恢复的快,精神也能好的快。血液里的细菌在一点点清楚,这两天体温已经接近正常了,手上的斑也褪了,你不知道回来路上多吓人,我差点把医生给打了,天放明放以为我疯了,还让医生给我打镇静剂,好在你没事了,要不我肯定躺在这床上,真让你给弄疯了。”
太久没和她说话,也不和别人交流,心里憋出来的着急难过都靠这两天和她说话一点点释放出来。这些年不善于表达的感情,现在也会絮絮说给她,只等着她醒。年轻身子底子好,烧退的很快,营养一跟上来,脸色马上不那么难看了。脸上还是瘦的他心肝跟着疼,但医生说清醒能进食之后,很快就能补回来。
“不许不认得我,今天是结婚第三天了,你还没看我一眼呢。牧师说你要补说一次我愿意,还要当着他的面,再把戒指给我戴上,婚礼才算真的完成了。睡够了就该醒了,我手上还空着呢,有些话练习了好多次等着跟你说,再不醒,我就忘了……”
她睡得很沉很甜,靠在肩上的时候,露出细细的手腕。上面又系了一支手链,他把小母猫绕在她腕上,就当自己随着另一根手链陪着她经历了一番生死。猫有九条命,不会死,她也是,不但不会死,而且长大了,不再是一年前抱着小说哭笑的小女孩,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又勇敢又坚强。
听到走廊里有护士的脚步声,又该把她放回去打点滴,治疗是必须的,可又不太甘心,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刚转身,听到模模糊糊的呻吟,不确定,又往窗口跨了一大步。她的脸蹭在毛衣边,眉心微微的动了动,垂在身前的手指曲起来,碰到了身上的毯子。手掌放平了,握在一起,好像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又要睡。
“非非……”贴近些又叫了一声,看她不可置信的倏然睁开眼睛。
噩梦很长,现在醒了,在一片温暖的白光里,听着他的声音。躺在那里,眼珠跟着声音的方向转,眼前还是同样的光,又觉得离梦里见到的他很近。手指一滑开,碰到他的毛衣,然后是呼吸起伏的胸口,印在眼睛上的嘴唇暖暖的,他的声音比过去沙哑,但胡子扎到人还是一样的疼。
眨眨眼,还是看不见,听见他不停的叫自己的名字,有时候像是着急,有时候多了些心疼,更多地只是唤起自己对他的记忆。从浩劫的生死边缘走过来,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听到亲人的声音满足的只想掉泪。没力气大声地哭,不去约束矜持,一眨眼大把大把的泪珠滚下来,落在自己脸颊和颈项上,也落在他手上。
白光暗了些,躺回到床上,又拉着他的手非让他再抱起来,手臂在背上一合住,一个多月的委屈全来了。也不起来,就抱着他的脖子躺在床上恸哭失声,天塌下来终于又被他支起来,被带走的三十多天,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他。
“让……让……让……”
汩汩的泪水,把眼睛冲得又黑又亮,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庄非,对他有很深的依赖和爱恋,从巷口奔到怀里冲劲十足。手拉手走在大街上,会把手臂甩得很高。在地铁和车上,深深埋在他怀里。累极了会打小呼呼,亲热时候总是害羞,站在海法公寓门口送他走。
最长的分离终于过去了,以后不再有苦难。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忏悔。放她躺回去,看了眼傻站在门口的护士和查房医生。“非非,好了好了,我知道,别哭了,得打针了。”
一听,哽噎着往被子里缩,整个人直发抖,抽血的恐惧感觉来了,身子虚弱,竟然还往他声音的方向翻身,扣住一只胳膊,像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那样求救。
“不打针,让,太疼了……让,我不打……疼……”
坚强勇敢献血是她,在他怀里寻求保护也是她,人总是有长不大的一面,尤其刚回到爱人的身边。心疼了,可治疗会帮她恢复得更快更好。把被子拉下来,露出茫然的泪眼。
“没事儿,我在呢,一下就不疼了……我保证,一点也不疼,非非不害怕……”
护士走上来,手里的托盘放着输液工具,查房大夫跟在旁边,看着男人劝说着床上刚刚醒来的女病人,像是一对夫妻,又像爸爸疼爱的在安慰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