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斑驳的阶上。
暮色落下,甘泉边也没了打水的人,芳婆提着木桶接满,拖扯着往庄子去,才十来天没喝甘泉水,倒是有些想了,自己每天都要用甘泉水洗脸沐浴,虽说紫金府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但芳婆还是念着阳城的东西,人老念旧,用习惯了的,就怎么也改不了,再好的东西也无法替代。
柴火烧起,泉水也烧的滚热,芳婆一瓢一瓢舀进浴盆,往常栎容没出阁前,这些粗活都是她替自己做,浴水备好,那丫头就回屋里美滋滋的睡下,还不忘嘱咐自己别泡睡了过去,晕死在浴盆里。
栎老三还老说这婆子矫情,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明明是个粗人,竟然还学着大户女子日日沐浴,真是生的丑却活的要强。
芳婆嘿嘿笑着,说你要偷看我这婆子洗澡么?栎老三啐了口,看你?还不如偷看城里那王寡妇呢。
芳婆老目蕴着意味深长的笑,她解开腰间的粗布系带,褪下一件件旧衣,贴身处,是裹胸的白缎,白缎一层层卸下,被压抑的胸脯缓缓显出骄人的凸起,那是凝白如脂的缎肤,要是不看那张脸,俨然就是妙龄年华的少女身段,可以让天下男子尽归臣服。
指肚拂过自己柔滑的肌肤,芳婆拢起发髻,把身子滑进浴盆,嘴里惬意的低呼了声,躺了片刻,芳婆深吸了口气,把头沉进水里,任甘泉水荡漾着自己满是褶皱的脸,最后的气泡绽开,她忽的扬起高傲的头颅,水花四散,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张脸,菊花样的褶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亮如满月,秀丽天成的面容,黛眉如远山轻描,明眸似繁星闪烁,红唇恰朱砂轻点,她的眼角和辛夫人一样,有着岁月留下的点点纹路,但这纹路并没有让她看起来苍老不堪,那是上天赐予她的命运,让她愈显成熟和神秘。
她坐起身,看着清澈的水面,水里映着她的面孔,那是一张和辛婉有几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唯一不同的是,辛婉凤目里透着雍容气度,而她的,更多的是世事磨练的机敏,还有对命运叵测的无可奈何。
她的颈脖处碧绿幽晃,水面回荡着剔透的绿色,那是一枚碧玉佛坠,芳婆记得,辛婉的颈脖上也戴着一枚同样的坠子。
芳婆反转过碧玉佛,抚上背面刻上的字迹,垂眸看去,一个“芳”字雕琢其上,撰写着这个辛氏女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世。
芳婆记得,母亲奄奄一息时,自己终于见到了无视她们母女的生父,这人明明是手握大权的马场主人,却顾忌着自己的名誉和马场的威仪,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他还有一个和灶婢所生的女儿。母亲临死前,求他给这个女儿一条好过些的路,也许是看在母亲将死的份上,他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答应会让这个私生女去辛婉身边服侍,母亲知道辛大小姐宽厚懂事,能跟着大小姐,也是上天垂怜。
父亲离开前,想了想顿住步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碧玉佛递给流泪的自己,自己怔怔接过,碧玉佛的背面刻着一个“芳”字。
垂死的母亲露出最后的宽慰笑容,她知道,按着辛氏族谱,自己的女儿摇光该从一个“芳”做名字,辛芳,辛芳…她的女儿叫辛芳。
辛婉,辛云,辛芳,她们明明都是高贵的辛氏女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轮转。
芳婆轻捋发丝,凝视着自己褶皱不见的真容,旧时马场的人,都说她长的更像云姬,只不过云姬轻纱华服,一颦一笑都柔美动人,而她在马厩里出生,懂事起就开始帮着喂马洗马,一身粗布衣裳掩住了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她怎么能和有倾城之姿的云姬相提并论?
直到十岁那年母亲去世,自己这才不用继续在马厩做活,被指派给了辛婉做贴身婢女,沾着马粪臭味的脏衣脱下,再洗干净满是污泥的脸,辛婉惊看她姣好的脸,才发现马奴摇光也是有些姿色的少女。
——“颜嬷,你看摇光,她长的有几分像我呢。”
少时的颜嬷也惊讶着打量着摇光,揉眼又道,“奴婢看着,她像大小姐不假,不过…更有七八成像您妹妹,您看她的脸廓,身形,还有笑起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摇光微贱,哪里敢像两位小姐。”
辛婉掩唇笑着,宽厚道:“容貌是老天给的,你生的好看也是老天怜惜,像谁不像谁也不是你能做主,谁说出身微贱就不能有一副好相貌了?”
颜嬷羡慕的点着头,绕着摇光又走了几圈,摸着自己的脸垂下头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灶婢生下的卑微女儿,身上也流着辛氏古老高贵的血液,她也是辛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