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簪筷,乃是象牙包巾的款式,象牙材质沉稳,且据说比那银簪更能试毒,拿在手上也十分的称手。
簪筷旁还各放了一柄勺子,这勺子乃是珐琅彩的质地。上绘有鲤鱼图栩栩如生,且奇在镂空了水波纹的雕花勺柄,勺的底部,乃是一个大红的“吉”字,自是吉祥如意的意喻。
周昶景在上座,孙琦皓仍是在东边落了座,一如平日里的私宴。
周昶景自这太师入殿以来,便一直盯着他看,也未曾放松过。这太师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也不敢先吭声。眼角瞥到周昶景的喉间滚动了一下,太师知道,皇帝是要发话了。
“我大钺的百姓苦啊。”皇帝忽而感慨了一句,天威难测,太师不曾想到他今日要说的是这个。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下民间探访,最常听到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周昶景边说,双目边锐利地瞧了太师一眼,“如今都入夏了,这城里怕是许多百姓锅里的油渣子都不见影吧。那咱们也就不好意思成天大鱼大肉不是?不如今儿个就替百姓们攒个福报,吃顿素的吧。”
“上膳!”薛巾的声音,比往常要轻了几分,他并非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这皇帝面上愈太平,这底下便愈加可怕。
两名小太监,各抬了两个小火炉进来,炉上各放了两个小铜盆,盆里盛的是高汤。而后又有小宫女呈上鲜菇、青菜、素鸡、素鲍鱼等菜式,各往小锅里下了菜。
薛巾打了半勺在碗中,吃过无事以后,方才给皇帝碗里盛了锅子里的蔬菜。太师看着眼前的锅子,却不敢动簪,周昶景笑笑,“莫不是太师盛不动这火锅了?那朕亲自替你盛。”
太师即刻站起身来,重重咳嗽了一声,方道,“微臣不敢,怕是碍了皇上的手。臣自个来便好。”
周昶景打了个眼色,薛巾忙扶着太师坐了下来。
“罪臣有几句心底话,想亲自与皇上奏请。”太师沉沉说出一句。
薛巾带着一众太监、宫女,默默起了身退出殿外。
太师慢慢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皇帝也不接,只是说:“有何事,你启奏便是了。”
太师颤声道,“微臣为官二十余载,横跨先帝、圣上两朝,臣与臣的同党,欺上瞒下,尽行滔天罪行,这些罪臣都认了。可是微臣掌权以来,这底下的人要为官,都是没别的法子了,都得走臣这条门路才行。可这里面也不全都是罪臣,也有我大钺的国之栋梁,有我大钺的贤臣志士,这些人,还望皇上能留下来继续任用才好。”
周昶景此时方才接过奏章,只粗粗扫了几眼,便将奏章撕了个粉碎,“这些年,这朝中,谁是你的人,谁不是你的人,朕心里门儿清。可是你该是晓得,朕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背着朕,结党营私,贪墨腐败。”
太师垂着脸,只不住地点着头。皇帝又道,“你人是恶极了的,可是亏得你还有个好儿子。你儿子孙巍岱,待人处事,倒是比你要忠君许多。因而,你该是要谢谢你自个,能有这么个好儿子,方才能保得你府中上下,还有条活路可走。”
皇帝如此说,便是不会祸及九族的意思了,太师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吾皇圣明。”
“你要是心里真觉着朕圣明倒是好了,只怕是你先前只把朕当一个孩童捏弄在掌心罢了。”周昶景边说,便又吃了口汤,“你怎么不吃呀,这味道里头虽然少了荤菜,可也是美味得很。”
太师颤抖着双手,捧起这名贵的斗彩碗来,眼中老泪纵横,仍是能忍着不叫它流下来,“罪臣,感念皇恩!”
亲眼见着太师将汤水饮尽,皇帝方才又开口道,“你知道么,朕这心里头,是恨不得你五马分尸了才好。”边说,边给太师递了一块锦帕擦嘴,“可是如今朕想着,朕能登上这个帝位,也确实是亏了你的扶持,那便是赏你个全尸也是该的。”
太师苦笑了一声,“谢主隆恩。”
“你不该谢朕,你要谢的是太后,是朕的母后。”周昶景的眼中又燃起一团小火来。
太师嘴角流出丝丝血来,一时间,血涌上心口,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罪臣知道,罪臣这一生罪孽深重,对皇上也好、太后也好,终究未能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只最后说一句……皇上定要杀了河阳王!万万留不得!这河阳王手中如今还有一道先帝的遗旨。那知晓内情的太监,原是先帝跟前伺候的,唤名弥生,如今罪臣已将他带到宫外,交予了薛公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