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林烟。
因为林烟不许。死活都不让他见。
夏昭时尝试努力了两次,都失败后,他没有再坚持第三次。他不强求,因为林烟的心,他比谁都更懂。
面对自己时,那前所未有铺天盖地,数也数不清的矜持感与羞耻心,让林烟无法坦然,不安坐立。都说人们会肆无忌惮地在最爱的人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可林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可以接受自己在任何人,任何无关紧要的“别人”面前,流淌出几滴或真或假的虚伪眼泪,却不能容忍自己在夏昭时,在自己最爱的夏昭时的身边,暴露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疲惫。
一点点……哪怕只一点点,也都不行,都不可以。
他说他把骄傲全给夏昭时,而事实上林烟也的确这么做了。然而他的底线,他的原则,他的自尊,林烟始终,牢牢,牢牢地,握在他自己的手掌心里。
那样东西,他不给任何人。
因为林烟一直深深记得许多年前,妈妈对着年幼无知的自己,认真给出的谆谆教诲:
【儿子,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永远,不要让他得到你;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他】
而夏昭时奇迹般地竟是一个他爱并且也爱他,弥足珍贵,独一无二的惊喜存在。于是林烟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都要从中,找出一个平衡来。
我把我的很多给你,只留一丝空隙;你把你的全部给我,但你曾伤害我──这就是,他要的平衡。
他到死都是这么自私,这么可怕。全世界只有夏昭时,觉得可爱,能够包容。
而全天下也只有林烟可以经受得住夏昭时表面风平浪静,海下暗潮汹涌的致命伤害,活来又死去,死去再活来。
他们确确实实是天生一对;无可辩驳,唯一的绝配。
化疗后人的身体相当虚弱,免疫力和抵抗力都低到极其微弱甚至聊等于无的可怕地步。这下,连夏昭时也进不了病房了,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房外,和林烟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门,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偏偏远在天边地对视凝望。
这样看得见但碰不到的微妙相距,比那一刻的云端深渊,还要更远一百,一千,一万倍。
没有尝过死别之痛的人,自以为是地说出了许许多多大言不惭的空话废话。因为他们暂时还不懂,这世上不会有,也不可能会有,比阴阳相隔,更远,更绝望的距离。
你在这头我在那头,中间浩瀚的是生死──是你活不过来,而我,也不想死。
从夏昭时这边望过去,林烟的脸色简直惨白到让人无法想象。一定很疼,他想。而林烟最怕疼了,他又想。
再然后夏昭时脑中一闪蓦地想到,林烟是所有他见过的最怕疼的人,可他竟从来没有见到过林烟的眼泪。
包括现在,哪怕此刻。
尽管有许多次都已然秋水无限,波光婉转地含在眼睛里,总以为下一秒就要泛滥溢出,一泻千里的;但以为始终只是以为,林烟从来,没有让它们流出来过。
林烟不是常人。常人是有多爱那就有多真实,而林烟却是有多爱,那就有多掩饰。
夏昭时真是爱惨了又疼煞了,他的爱人,这一点与众不同的小心思。
林烟艰难地偏过脑袋幽幽望向门外的夏昭时,眼神轻轻一动,眸中光华流转,辉煌璀璨,犹如一瞬间重临巅峰的回光返照。嘴唇微微张开苍白颤抖,仿佛是在诉说着无边无际的寂寞。
然而夏昭时却迅速抬手冲林烟做了一个“嘘”的姿势,眉目沉静,目光温柔。不用说,他懂的。如果这一刻林烟想对自己说什么,那么一定是,无边无际的寂寞。
林烟最讨厌一个人,然而挣扎半生,最后,还是一个人。
死亡是一个人的事情。这一次,他又要一个人走。
就像孩提时乖乖呆在小黑箱里,惶恐而孤单地等待着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打开箱盖抱起他一样,接下来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又要不得不重复一遍,这样不安无助的经历与心情,安静耐心──当然他也没有选择,而只能安静耐心地等待着夏昭时──等他到他们约定的地狱,接他离开,和他一起。
这是一个诅咒。他怎么永远,都逃不掉等待的宿命。
后来终于能进病房,不过每一个探访者能待的时间,也无法很长。
夏昭时走进去,林烟转头看他,目光柔软清澈,盈着许许多多快要溢出的挽留不舍,片刻莞尔失笑:“要死的明明是我……可为什么,你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