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过来两个人,边走边哼着小调:“松花江的鱼儿大又长呀,江边的姑娘白又胖……”
二十多岁的是团县委书记于永顺,瞅着单薄、秀气,却是机灵,还有把子力气。年纪大点儿的叫徐振江,长得五大三粗的,连喘气好像都一股山东腔,却没人叫他“山东棒子”。山东人脾气犟,他又是个犟中犟,一句话能砸个坑,有人说他“镢(犟)头不是镢(犟)头,是个镐头”,就得名“徐镐头”。
干什么的?门口哨兵冲两个人喊着。
大兄弟忘了咋的?俺是你们伙房大师傅的小舅子,俺娘肚子疼,俺来找他买点儿大烟土。于永顺边走边道。
哨兵说:再来给俺捎点嘎儿吗的(零碎东西什么的,又叫“嘎七嘎八的”)呀。
于永顺大声道:你就䞍等(坐享现成的)吧。
走进院子,进得屋里,南北大炕,迎面墙上挂着一溜步枪。北炕上几个人躺着睡觉,南炕炕头上放张桌子,下棋的,看热闹的,叼烟袋的,抽烟卷的,大都光着膀子,吵儿巴火的。那时的窗户都是上下两扇,上面一扇向里开,用个钩子钩住。
不准动!徐镐头炸雷般一声吼,两只撸子对准南北炕上的人。一时间,自卫团的人呆若木鸡,两个人也不敢上前拿枪,就按原定计划,于永顺开始训话:都给俺老实听着!俺们是红军游击队,来“取”(音qiǔ)你们的枪打日本子。你们都是中国人,是穷人,日本子烧咱们的房子,杀咱们的男人,奸咱们的女人,你们倒帮狗吃食,替日本子看家护院,还叫中国人吗?老老实实让俺们取枪什么事没有,谁动一动就打碎他的脑袋!
见徐镐头和于永顺进去了,捡粪的王钧和翁大成就往哨兵跟前靠近,场院里买谷草的庄稼人也跑过来。未等哨兵明白怎么回事儿,一把匕首就把他逼住了,那支步枪就到了翁大成几个人的手里。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翁大成边跑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焚火帽,套在枪口上,跑到窗前就把枪口从糊着窗纸的窗格子里捅了进去。
翁大成和王钧都是老队员了。那个血腥之夜,在收拾王永江等人的遗体时,翁大成从韩机枪手的衣兜里,翻出个焚火帽。焚火帽又叫消焰器,就是拧在机枪口上的那个喇叭状的器件。这是那次游击队垮掉后,留存下来的唯一的“枪毛”。这根“枪毛”这次可起大作用了,而且还将继续起作用。翁大成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在这上头可用心了,谁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
真有不老实的,贼眉鼠眼地欠起屁股,就想去墙上抓枪。就在这时,一挺“机关枪”从窗外伸了进来,这小子立刻就傻眼了。
太阳有点儿西斜了,鸭蛋河伪自卫团大门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和个老头骂骂咧咧地吵架。
老头扯着嗓子骂:你他妈的是个畜生!俺这么大年纪了还欺负俺,几斗麦子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还。你小子不讲理,咱们找高团长评理去。
壮年汉子嗓门也不低:你在俺家白吃白住几年了,还有脸要那几斗麦子,天下还有你这号不讲理的吗?
看热闹的越聚越多,有人就说这不是大老李和他舅舅宋木匠吗?一些人就上前劝架,说舅舅、外甥的,为几斗麦子值不得,叫人家笑话。舅舅跳着脚喊,俺没他这个外甥,抽冷子就是一个耳光子。因个高而被称做“大老李”的李凤林,说你是长辈,俺不还手,你不说要找高团长评理吗?那就走啊,走啊?
这李凤林是鸭蛋河区委书记,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不是党员,就是团员,连个舅舅也是党的积极分子。上次游击队夺了东二堡自卫团的枪,才十几支,还得夺,李凤林就说夺俺们鸭蛋河的。当然还是智取,智取就得有短家伙,才能接近自卫团。上次夺枪后,两支撸子又让县委要回去了,他们也是拎着脑袋到处跑,也得有点儿防身的家什呀?正愁呢,来了帮叫“阎王队”的胡子,区委宣传部长徐光海认识“阎王”,去借。那“阎王”说俺就这俩“跑梁子”(匣子枪),万一有个闪失,那不是把“平口”(饭碗)打了吗?
李凤林亲自去见“阎王”:你不就怕俺给弄丢了吗?这样吧,俺家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全都押给你。这事败了,全是你的。成了,枪还你,再随你挑两支最好的大枪,再给你带出来个鸭蛋河最大的财主。
李凤林家是个大家,一个大院10多间房子,养着大骡子大马大车,有点儿钱。“阎王”当然会算账。当即签字画押,借给两支短八分。
门口哨兵拦挡不让进。这舅甥俩表面互不相让,暗中使的一个劲,哨兵如何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