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反抗,杀猪般号叫。父亲心疼女儿,站出来干预,母亲气得哼儿哈儿的,说你要害她一辈子呀?人没见面,脚进屋了,怎么嫁人呀?
这样对峙了几天,母亲不理她了,有时一天也没句话。她以为没事了,谁知母亲竟喝了卤水。父亲和邻居们乱成一团,忙不迭地用热水把狗屎搅稀了,给母亲硬灌下去,那一顿吐呀,好歹算把人救过来了。
七十七年后,在重庆市老人家里,老人说脚的解放,对我人生的命运是决定性的。朝鲜族妇女不裹脚,那时的汉族女兵都是大脚,或是裹了又放开的半大脚。三寸金莲,你就是有天大本事,万丈雄心,也只能在家囚着。参加抗联后宣传群众,就说妇女解放,从脚开始。
又道:俺娘性子烈,俺像俺娘。
母亲漂亮,两个女儿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求婚的不断。那时那人十五六岁就结婚了。兵荒马乱年头,就更急着给女儿找个人家,寻个着落。胡真一就觉着这辈子真得走云龙那条道了,没想到来了“胡子”“共产党”。
1936年秋,庄稼快上场了,5军打下前刁翎。前后刁翎相距5公里,消息一阵风就过来了。这是个什么绺子呀?人家不是绺子,叫“共产党”,听说是从关里来的。不是绺子,那他干什么呀?有人说打日本子,还“共产共妻”。“共产共妻”是怎么回事儿呀?那时都叫“老婆”、“媳妇”、“孩他妈”、“屋里的”,庄稼人哪有叫“妻子”的呀?有人就讲“共产”是把有钱大户的东西分给穷人,“共妻”是你的老婆也是俺的老婆,俺的老婆也是你的老婆,什么也没有自己个的,都是大家伙儿的。“俺的妈呀!”人们大惊失色,这不是比胡子还胡子吗?
胡真一老人说,有姑娘、媳妇的人家炸窝了,穷人不怕“共产”,怕“共妻”呀。俺赶紧收拾包袱,俺爹还用锅灰在俺脸上抹两把,刚出门就听见街上“呜哩哇啦”吹喇叭,还是喜庆调。一看,是前刁翎来送亲的队伍,其中还有两个小学教员郭铁坚和李淑贞,是两口子,后来都参加抗联了。那时人们都信服教书先生的话,两个人又能讲,更重要的是事实明摆在那儿。共产党要是“共产共妻”,还能有这送亲的队伍吗?人们心里踏实了,可送亲的娘家人不高兴了,说商量好的事,怎么不出来迎亲呀?欺负娘家穷,没势力呀?
几天后,5军来了。贴标语,开大会,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抗联是什么样的队伍,号召人们为抗日救国出力。让人们感到稀奇又好笑的是官兵“大叔”、“大婶”叫着,到各家各户去让捐粮。大家都笑,说这共产党怎么像要饭的似的呀?越这样,人们越爱给,自古谁见过这样的军队呀?不过,晚上组织妇女开会,一些人还是不大放心,特别是老头、老太太,悄悄跑去溜墙根,看里面究竟在干什么。
有个谢兴华,和胡真一是干姊妹,前刁翎人,父亲当甲长,一家人都参加抗联了。胡真一跟着她和几个女兵,这跑那颠,成天不着家。父亲见她跟当兵的在一起,不敢说什么,暗中和两个哥哥盯着她,怕这个“疯丫头”跟人跑了。
队伍走了,父亲放心了。胡真一早问好了,队伍离开后刁翎,要在许家屯住几天。她跟后院的宫小丫、前街的吴华敏是干姊妹,一商量,约好了,跑。每人挎个小包袱,还有个烟袋。那时农村妇女少有不抽烟的,“关东山三大怪”嘛。
到许家屯10多公里,快走一半了,路边树棵子里突然钻出个人,手里拎着根棒子。3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不是劫道的,是胡真一的大哥。怎么商量也不放行,3个人就坐在地上耍赖。大哥把包袱、烟袋“缴械”了,再硬把胡真一拖起来:爹说了,打断腿也要把你扛回去。
“文化大革命”中,胡真一被批斗,父亲哭着说:都怨俺呀,那时把你找回来就好了。
胡真一道:打日本不会错,到什么时候也不会错。
敌人逼迫参加抗联的人家上山找人。宫小丫的父亲故意钻树棵子,挂得破衣烂衫的,回去给敌人看。胡真一的父亲是真找,拄根棍子,披件破羊皮袄,这山那山喊哑了嗓子。月亮出来了,狼嚎,他还喊。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更别说个大姑娘了。队伍再好也是兵呀,这不是掉虎口、狼圈里了吗?
走到一条盘山道,坡下都是茅草,底下一个半人来深的水塘,边上结着冰碴儿。胡真一给两个伙伴递眼色,宫小丫就说要撒尿,两个人钻进树棵子里。胡真一假装跟大哥说话,冷不防一推,大哥“妈呀”一声,就听“叽里咕咚——扑通”一阵响。跑出老远了,还听大哥带着哭音喊:你们不听话,枪子不认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