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了,就煮桦树绊子,叫“熬树胶”。苦涩不说,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可人饿急眼了,望着那棕色的渐显黏稠的“树胶”,嗓子眼里就恨不能伸出个小巴掌。
不到二十岁的小刘说:今儿个是“几儿”(几号)了?该过年了吧?
四十多岁、和李敏同一天入党的苗司务长,扳着指头算来算去,一拍大腿:可不是咋的,今儿个是年三十呀。
有人就说,那得弄点儿“好嚼裹儿”呀?哪来的“好嚼裹儿”呀?小刘那抿裆裤的屁股上缝块老羊皮,早没毛了,献出来。苗司务长进地窨子里,又拎出只破牛皮乌拉,洗了剁了放锅里,空气中就有了股脚丫子味儿。
大年初一天快亮时,李敏去换岗。星星在天上眨眼,这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哨位在丈把高的石砬子上,身后几棵一人粗细的油松,她将身子靠在树干上。不宜随意走动,走动影响听觉,夜岗主要靠听。真就听到下边有踏雪声,还有树枝折断声。是野兽?不像。谁?口令?就听下边猛跑起来,李敏“吧吧”就是两枪。
一个连就十几个人,还没伤病员多,又没连长。杜指导员说不能撤,地形有利,子弹有的是,打。当即部署战斗,轻伤员也操枪进入阵地。
山陡,老林子里积雪浅处及裆。敌人攻一阵子攻不动,躲在树后一露头,上边就是一枪。
天亮了,敌人少说百十多人,大都是伪军。大家就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唱《劝伪军反正歌》。这帮伪军很顽固,打到中午未觉有冲天放枪的,枪打得也准,冲锋时那股凶悍劲儿甚至不亚于鬼子。开头大家只打鬼子,这下子就不分日伪了,有人甚至专打伪军。
10点多钟,敌人来了援军,炮兵也到了。阳光下,迫击炮弹像一只只老鸹从山下林子后面飞上来,在空中划着抛物线,随即地动山摇。轻重机枪子弹像把无形的扫帚迎面扫来,钻进树干的那种声音,用哪种象声词都难说准确。山陡雪深,攻击动作慢,就成了活靶子。可伪军都带着钢盔,半截身子埋在雪里,再毛着腰,钢盔就像盾牌似的把人都护住了。李敏就侧射,或者瞄准正面敌人钢盔前沿的雪地。
不断有人伤亡。旁边的苗司务长趴在那儿不动了,李敏抱起他的头,满脸是血,牺牲了。许排长是个老伤员,右腿迎面骨又打坏了,倚坐在树下,雪地上通红一片。李敏给他包扎,他说别管了,没用了。边说边举枪瞄准,一枪,又一枪。眼看包扎完了,许排长身子猛地向后一跳,倒了,双眼圆睁,胸前涌出血来。
李敏僵住几秒,就抓起许排长那支三八枪。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
一曲旋律,在李敏心头、耳畔昂然响起。
杜指导员一只胳膊负伤了,在用肩头顶扛着一块石头。李敏唱着跳着冲过去,再加一把劲,大石头就起动了,卷起一路雪烟轰隆隆滚下山去。撞上大树弹跳、迟滞一下,拐个弯继续翻滚,敌人惊叫着,躲避不及的就被撞飞了,碾压着。
又一些大石头被下去了。这种地形,这种东西比迫击炮、重机枪还厉害,坦克般轰隆隆如入无人之境。而敌人也更疯狂了,炮弹在阵地上不断爆炸,李敏旁边的树干被子弹打得蜂窝似的,最近的敌人也就20来米的距离,官兵们准备拼刺刀了。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战场上,指挥员有时会不让女兵唱歌喊口号。因为敌人知道有女兵,有的就喊着“抓活的”,“抢老婆”,产生一股邪劲。男兵为了保护女兵,有的会不顾一切,不听指挥。而这工夫就是不顾一切,也不用指挥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
官兵们唱着、打着,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国际歌》和《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激励着、沸腾着。连地窨子里能够活动的伤病号,也唱着爬向阵地上,向敌人射击。
有人已经端着刺刀冲出去了。小刘眼尖,大喊:“红旗!红旗!”就见敌人乱了,后面的已经逃跑了。透过青松和杂树的梢头,一面红旗时隐时现,正向山上飘来——是团长白福厚率队赶来,在敌人背后打响了。
李敏老人说,那工夫,看不到、也不可能去看谁的表情,但是没说的,就是四个字“宁死不屈”,或者“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