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多月里,外面风云变幻,早已不是旧时模样了。
浙江官场20年来侵吞江南织造局财产的贪墨案,和严党官员以“改稻为桑”之名的毁堤淹田案,都被海瑞海知县抓住了证据,一纸奏疏,上达天听。
一时间,清流以此为由头,发动了又一轮倒严风潮。
可是这几个案子涉及人员实在太广。
如果全部彻查,将牵连大明官场大批官员,朝局震动。
更何况,嘉靖皇帝仍然指望着严党继续为他敛财,以解决国库的亏空问题。
所以到了最后,皇帝依然选择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在他的默许下,严党推出了包括浙江巡抚在内的几位浙江官员,顶下了所有罪责。
这一场从浙江官场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倒严风波,只在水面上激起一些涟漪,又平静了下去。
几日后。
大雨如注。
京杭大运河的码头边,高翰章站在雨里,手里抱着包袱和一只琴囊。
等了许久,远远过来了2顶轿子,停在了码头凉亭旁。
几个锦衣卫模样的人撑伞过去,从轿子里接下了一位圆脸男子,和一位布衣女子。
高翰章看得分明。
那个圆脸男子,就是之前来诏狱宣旨的那位公公。
这些日子他已经打听到了,这是吕芳吕公公另一位干儿子,姓黄。
而那位布衣女子,只要看背影就知道,正是自己苦苦等候的月娘。
黄公公领着月娘走到凉亭里,指着码头上早就停靠许久的一艘船。
“老祖宗打过招呼,一定要把你送回杭州。你现在就上船吧。”
他从怀里掏出了2张文书,递给月娘。
“一张是司礼监的文牒,你拿着它,哪个官府的衙门也不敢找你的茬。
“还有一张银票,是老祖宗给的。你回到杭州,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千万不要再招麻烦了。”
月娘接过这2张纸,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老祖宗和黄公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黄公公看着月娘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咧嘴笑道。
“杨一金是老祖宗最亲的儿子,也是我最铁的把兄弟。他做的孽,就算我们替他偿还吧。你也别想太多了……”
“站住!”
凉亭旁值守的锦衣卫忽然大声喝道。
原来是高翰章见月娘来了,忍不住越靠越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凉亭边上了。
雨中等候许久,他浑身早已淋得透湿,只能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声喊道。
“我来给她道个别,还请黄公公恩准!”
黄公公回头看了一眼,自然认出了前几日宣旨时见过的高翰章,转头把问题抛给了月娘。
“你见不见他?”
月娘眼睫微颤,飞快瞟了一眼在雨中狼狈抹着脸的高翰章,嘴唇轻轻抖了一下。
“见。”
她接过锦衣卫手里的伞,冲进雨中,撑在了落汤鸡一般的高翰章头上。
高翰章抬起头。
这对男女,终于再一次四目相望。
“我本不配来送你。也不知说什么好……”
高翰章苦笑一声,把怀里抱着的琴囊递了过来。
“还是借用嵇康那句话吧——‘广陵散,从此绝矣。’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弹琴了。”
正是月娘从杭州一路带到京城,前几日走时又留在诏狱小院里的那把琴。
月娘眼眸中涌起一丝泪意。
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了琴囊。
高翰章又解下身上的包袱,送到月娘面前。
“这里是我记的一些琴谱,还有昨日买的几件衣服。这些你要是嫌弃,都可以扔到河里。
“只是包袱里还有几封信,是写给海知县王知县的,烦请你转交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月娘接过包袱,把雨伞往高翰章手里送,被轻轻推了回来。
她最后看了高翰章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直到上船,也没有留下一个字,没有回过一次头。
只剩下高翰章,在雨中痴痴地望着行船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