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人生来就是山贼。
刘修良原本当然也不是山贼。
事实上,从迥异于赵锁子、童虎之类的名字上看,便可知刘修良本也是被父母寄托着期望的,期望他修身良善,齐家治国。
所以,虽是普通农户出身,刘修良却在显露出一些读书天赋后,便被父母送去了镇上的学堂,跟着镇上唯一一个老童生念书。
刘修良只念了三年书。
学完《三》、《百》、《千》,四书五经只摸到个门槛,还没来得及童生试上试试水,便遇到了战乱。
从十余年前起,朝廷便不断向北方蛮族苟合,一退再退,帝京的达官显贵们保得了一时平安,却苦了北地的百姓。
刘修良的村子被洗劫一空,他全家更是只余他和姐姐刘碧荷二人,颠沛流离地逃难后,阴错阳差,他加入了童虎这伙山贼。
因为能识文断字,是所有穷苦出身的山贼里独一份的人才,刘修良得了童虎看重,加上刘修良的刻意经营,他终于爬上了连山寨二当家的位置。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刘修良是读过书的人,所以他明白礼义廉耻,明白君子应有所为有所不为。
正因为读书不多,所以那三年里,老童生对他的教诲,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格外珍惜。
他知道山贼们所作所为错地离谱,哪怕起初他们是被逼无奈做了贼,但之后,抢劫杀掠无辜之人,更甚者……
因为姐姐刘碧荷的存在,因为与姐姐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刘修良无法像其他山贼一样将和刘碧荷一样命运的女子们当做牲畜看待。
这不应该。
那些无辜被杀被抢的人不应该,那些“圈”里的女子更不应该。
刘修良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切,可明白又如何?
他无能为力。
甚至仅仅是保住姐姐刘碧荷不受山贼们侵犯,已经让他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世间万物都难与环境对抗,人亦不能超脱。
刘修良原以为是连山寨的问题,他曾想带着姐姐离开连山寨,投奔其他风气好一些的势力。
然而却很快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
当人们活不下去,沦落到为了生存而残杀同类时,他们的底线已经变得无限低,他们已经习惯了好勇斗狠,习惯了压迫比自己更弱小的可怜人。
刘修良只得继续留在连山寨。
但他觉得,他快撑不住了。
事实上,若不是刘碧荷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圈”中女子的苦难,这些苦难又时时刻刻敲打着他的良心,或许,他也早已如其他山贼一般,醉生梦死,只求痛快。
向下坠落最容易。
但他却想向上。
他又不知该如何向上。
就在这时,傅霜知出现,和他说了一番话。
一番在许多人看来,可能只会发笑的话。
他说弱者不应理所当然被强者凌辱。
他说不受欺辱亦不意味着便要欺辱他人。
他说他想开拓出一条全新的路,一条弱者可自立,弱者可自强的路。
一个人无法对抗环境。
但若有无数个人呢?
一个弱者无法对抗不公的世道。
但若有无数个弱者呢?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当无数个弱者汇聚在一起,哪怕是在世人眼中最柔弱可欺的妇孺,也会迸发出叫人胆寒的力量。
……
傅霜知这话其实很简单,不是什么震世骇俗的新点子,它浅显易懂,别说刘修良这般读过书的人,就是目不识丁的山贼也听得懂。
但以前没有人这样对刘修良说过,或者说没有人想要这样做过。
毕竟,弱者早已被踩踏到最底层,想反抗也无力反抗,稍微强那么一点的,自然是削尖脑袋想要往上挤,想要成为踩踏别人的人。
底层的内斗便是这样可笑又可悲。
但如今傅霜知说,他要走那样一条路。
姐姐刘碧荷是刘修良无法放弃的“弱者”,而傅霜知,则更是担负着一整个家族的重担,他更不可能放弃那些妇孺。
可能是因为打从心底里认同傅霜知,可能是因为傅霜知说那番话时过于认真,刘修良便想着:不然,就姑且相信他吧……
得到他这般答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