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我的……”
孩童微弱的声音只轻烟似的扬起了一瞬,很快就消弭无声。
上路第十天,这支庞大的北上队伍走在满是枯草的荒野里,天色渐渐黑下来,野草都黑魆魆地仿佛暗中的鬼魅,再也看不清前路,而前方也没有任何城镇的影子。
今夜自然也是露宿野外。
鹿野从不催人赶路,一见此景,便让队伍休息,因此很快,数个硕大的锅灶在野外支起来,火燃起来,不一会儿,一碗混合了少许高粱面、野菜、菜干的汤水和一个面窝窝,被分发到所有人手中。
即便傅霜知已经尽全力为这支队伍争取粮食,但到底人太多,不可能敞开让人每顿吃地饱饱地,因此除了只有菜汤供应地比较足,窝窝是十分有限的,加上每天赶路,消耗大,所有人便都处在饿不死但也吃不饱的状态。
当然,相比之前完全没人管,这已经很好了,因此大多数人并不抱怨。
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抱怨,但这些人也清楚,他们抱怨也无用,所以,他们便更“聪明”地,将无用的抱怨,化作了能够切切实实填饱肚子的实际行动。
“嗤,小崽子吃什么吃?没见大人还饿着呢吗?”
人高马大的男人对发出微弱声音的孩子轻嗤一声,随即便将从孩子手里抢来的窝窝狼吞虎咽下去。
孩子眼睁睁看着,摸着肚子,忍不住想哭,然而他眼泪刚冒出来,男人便捂住了他的嘴。
“敢哭?敢哭就偷偷丢了你!把你留野地里喂狼!”
孩子惊吓地疯狂摇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他真的好饿。
如果只是今天这一顿被抢也就算了,但他已经接连两天被人抢了。
刚开始上路时,大家都老老实实地,但从前两天开始,在郡主和何将军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流民队伍里开始渐渐有一些小动作。
有人开始抢食。
无依无靠的老人孩子成了最先被盯上的对象,虽然整体食物匮乏,但对老人孩子,郡主大人却一点没苛待,给他们的粮食跟壮年人是一样的,都是一顿一个窝窝,当然这也并不多,比如对这个孩子来说,一个窝窝也就是刚刚吃饱的样子。
所以被连续抢了两天的现在,他也已经饿得受不了。
但他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
因为,他知道,相比被抢食,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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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营地里不会立刻平静下来。
虽然大致按照分组休息,但一路上总有人认识了新的“朋友”,新的朋友与自己不在一个编队,白天赶路时大家按照编队老老实实地走,但这会儿休息了,很多人便和相熟的人凑到了一起,对此,鹿野和何朔并不太管,也管不过来。
因此人群分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团体。
比如那个刚抢了孩子吃食的男人,便剔着牙,和一群同样吃得饱饱的男人凑到了一起。
夜色渐渐黑沉,做饭的火堆也渐渐熄灭了,只留下外面的几堆篝火预防野兽,人群中大片都是黑暗,包括那些男人所在的地方。
于是,不知不觉,一群男人中间,多出了几个年轻女人。
然后,中间传出女人的哭泣声。
周围的人看见了,听见了,但要么脸现怒容却不敢动,要么表情麻木,要么扭过头去。
方才被抢走食物的孩子缩到了一边,看着那群人黑魆魆起起伏伏的影子,觉得饿得发慌的胸口一阵阵地抽痛。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这具体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这就是比他被抢走窝窝还可怕的事。
因为他娘就是这么死的。
他爹要给娘报仇,去找那些人,于是也死了。
于是他成了孤儿。
小时候,爹娘为了吓他,不让他乱跑,总给他讲各种鬼故事。
可他现在觉得,这些人比故事里的鬼还可怕。
他抱紧了自己,感觉牙齿和紧缩的胃一起发颤。
他闭上了眼。
和这群“鬼”一起,他能活着去郡主大人口中那个“朔方”吗?
“啊!”
突然响起的惨叫声打破了营地的安宁。
缩着身子的孩子猛然抬头,便见不远处那些黑魆魆的影子一个个倒下,一个纤细高挑的影子在月光和篝火中若隐若现,身形一动,便有一个影子倒下,而不止他眼前这处——整个营地四处都响起了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