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後,從pp開始漸強漸快的琶音鋪滿了整個車內空間,跳音密密交織,重音沉重相和,是林出在許多場合都彈奏過的那段主題和弦。
藝術家們總有自己舒緩緊張、進入狀態的方式,這並不少見。可如果只是熱身曲,林出在這道音律里投入的感情未免太複雜豐沛了。
林出的崇拜者們篤定這段陌生的旋律是由他親手寫的,他們不斷腦補藏在背後的浪漫故事,反覆解讀其中隱藏的音樂性,直到確定,它既沒有搭建漂亮的和聲,也沒有嚴謹的對位和賦格。確實只是一段手法稱不上多麼高超,調性也算不上多麼靈動的旋律罷了。
他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l’s crescendo」。
天底下大約只有沈風來一個人知道,這段神秘的主題不過是兩個少年閒來無事斗琴的產物罷了。
——這是一段殘缺的四手聯彈。
陽光從窗外肆意傾瀉,打在林出的側臉上,又躍於他的指尖,最後在地板上投下閃動的剪影,與空氣中飄動的音符一起編織出美輪美奐的畫面。
沈風來依然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倚靠廚房的吧檯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在光芒下演奏的林出。
林出彈著彈著,覺得整顆心都熨帖起來。
他的餘光看見沈風來近在咫尺的影子,與記憶中那個從未褪色的身影完美重疊在一起。
就應該是這樣的。
他們理應如此。
這一刻林出無比篤信著這一點。
林出的眼眶發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手指停頓片刻,很快,精緻的四度音拉出層次,清澈透明的中快板取代繁雜的音階,自黑白鍵上緩緩流淌出來。
裝飾音把a大調裝點得詩情畫意,幾乎要融化在此時此刻的陽光里。
——不是別的複雜曲目,正是舒伯特的d664。
車廂內空間有限,音樂便在有限的空間裡地恣意流淌,妄圖用豐沛的感情打動唯一聽眾的靈魂。
這一曲終了,不用一字半句,纏綿悱惻的意味已經被陳述地淋漓盡致。
林出收回雙手,回頭直視沈風來的方向。刪水銀跳樓
車內沒有開燈,陽光與陰影交錯分明。沈風來也在看他,眼神專注而溫柔,被陽光灑滿的眼眸里只有林出的倒影,仿佛林出就是他的全世界一樣。
過了很久之後,沈風來才從陰影中走出來,一邊鼓掌一邊說:「除了『bravo』,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小出。」
林出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問他:「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
「是想忘都忘不掉吧?」沈風來偏了偏頭,開了個玩笑。
鋼琴大師波利尼不走尋常路,最推崇的音樂家居然是浪漫且小眾的舒伯特。十幾歲的少年人很難駕馭這種過分抒情的風格,他們小時候都沒少因為這首曲子挨罵。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他們早已不是當年爭強好勝,又無憂無慮的孩子了。
「你的演奏非常驚艷,比我聽過的任何一個版本都要驚艷。」沈風來說。
那一瞬間,林出的心裡湧上濃郁的滿足感。他仿佛被蠱惑一般開口問他:「那我以後每天都彈給你聽,好嗎?」
沈風來笑著朝他伸出一隻手,「好。」
林出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連忙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你不會又在騙我吧?」
沈風來把他拉過來,托著他的掌心將手指全部都舒展開,又從抽屜里拿出指甲剪。
林出這才發現他的指甲已經有些長了。
沈風來小心翼翼地幫林出把指甲剪成平鈍的形狀,指腹輕輕摩擦他的指尖,說:「小出,至少在紐西蘭的這段時日裡,我希望你的靈魂可以自由自在,毫無負擔地享受音樂本身。」
林出問:「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乾脆走出來,哪怕重新開始都可以。」沈風來乾脆地回答道,「我認識的林出,絕不可能在音樂上退縮半步。」
「重新開始。」林出抬頭看向沈風來,同時彎曲手指,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沈風來,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沈風來與他對視了很久,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柔和。他說:「只要你需要。」
林出立刻認真地回答:「我非常,非常,需要你。」
沈風來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林出的頭髮,「那我就會一直都在。」
他的視線像深海一樣靜謐看不見底,似乎是極為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