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出皺著眉頭聽了半天,詫異地看向沈風來,「不是吧沈風來,你開車聽巴赫就算了,居然還聽勛伯格?」
「勛伯格不好嗎?」沈風來問道。
「聽不懂。」林出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沈風來一下子笑出聲來,「你都說聽不懂,恐怕會讓很多人大跌眼鏡吧?」
「我也不能不懂裝懂啊,」林出想到了家人,小聲說道,「演奏和作曲本來就是兩回事,無調性創作就更是在大氣層。奧爾西尼也喜歡勛伯格。」
「無調性確實難理解了些。不過我卻覺得,無規律無註解,聽起來亂七八糟的旋律,某種程度上比那些規整嚴謹、有跡可循的古典樂更有意思。」說到這裡,沈風來停頓了片刻,打了個比方,「或許就像人生一樣,充滿了各種不理想,不確定的因素。」
林出「嗯」了一聲,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夠悅耳動人,但卻真實凌亂,充滿了藝術表現力,是嗎?」
沈風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說:「如果說調性是人生的高光部分,喜悅、悲傷、愛情、浪漫……那麼無調性就是生活里那些被忽視的,毫無意義的絕大部分時光。兩者並沒有高低之分,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無調性才是人生的本質。」
聽他這麼頭頭是道地解釋,林出愣了一愣,放下手機看向沈風來的側臉,遲遲沒有說話。
沈風來也注意到了林出的視線,「怎麼了?」
林出搖搖頭。他的腦袋裡無法控制地浮現出年少的沈風來與自己談論音樂時耀眼的姿態。林出不喜歡作曲,可是當年的沈風來很喜歡。他寫過許多漂亮的小和弦,讓林出一起彈著玩。
那些旋律就像他本人一樣,囂張、華麗,不可思議,充滿了天才的氣息。直覺告訴林出,那時的沈風來應該是欣賞不來勛伯格的。
不知怎麼,林出覺得心裡有一點不好受。
「不過你是對的,勛伯格確實不適合開車時候聽。」沈風來語氣放鬆,隨意地說了一句,「換一張碟片吧,你自己選,蕭邦還是柴可夫斯基?」
「不要,就聽這個。」林出開口阻止他,「我改主意了,無調性就挺好的,我想要把它聽完。」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之後,他們已經完全離開了城市和人煙,車窗外的景致也開始漸漸發生變化。晴空萬里之下,廣闊平原和成片森林逐漸交錯,與北島完全不同的巨大藍色湖泊一個又一個出現在視野里,美得驚心動魄,又渾然天成。
公路的盡頭,南阿爾卑斯山脈在日光中露出巍峨的輪廓。山頂覆蓋白雪,反射出萬年不化的光彩。
很快,標誌性的「好牧羊人教堂」出現在林出的視線里。這座以木石結構和秀美風景聞名的教堂是紐西蘭南島不折不扣的地標,也是他們今天的目的地。
傳說庫克山巔有一片聖潔之境,山頂冰河融解注入山腳下的特卡波湖,也把先靈的祝福帶入人間,形成了這片世界絕無僅有的神秘牛奶藍。
他們住在特卡波湖岸邊的度假小屋裡,屋子不大,只有一層,但落地玻璃門外就是攝人心魄的湖水,屋子裡不用開燈,就有湖面反射的粼粼波光穿過,幾乎把牆壁、桌面和都染成了淡淡的綠松石色。
沈風來把車停在湖邊的空地上,就讓車門這麼敞著,房車立刻變成了林出的私人琴房。
在這樣的風景面前,就算是林出也沒什麼彈鋼琴的心思。他只坐下來練了幾段蕭邦,就按捺不住地拉著沈風來去湖邊拍照。兩個人一邊研究著顏色神秘的湖水和周圍尚未開花的魯冰花,一邊沿著湖邊閒逛。
「太美了,比網上的照片還要美。」林出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感嘆道,「讓人忍不住想到伊甸園,或是世外桃源,想要一輩子生活在這裡。」
此時此刻,林出才不得不承認宋唐說的,旅行真的能讓人放鬆,讓人心情慢慢變好。他突然轉頭去問沈風來:「特卡波附近難道就不能種植葡萄嗎?」
沈風來被他問住了,思考了一下才說:「似乎沒有聽聞附近有什麼葡萄園,為什麼這麼問?」
林出偏過頭看他,陽光下的眼睛閃爍明亮的光芒,「等以後老了,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裡種葡萄啊。」
聞言,沈風來朝他看過去,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卻極其輕微地動了動。
林出看著他,然後說了一句讓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很丟人的話:「不過我先說好,我什麼都不會,我只能出錢。」
沈風來聽到他這麼說,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