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忽然抬眼,尽管她极力掩饰,眼神中还是划过一丝慌乱。
在这个时候,辛兆怎么忽然发难?她瞒他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辛兆问的是哪一件。
设计杀太子,勾结权臣,借刀杀人拔除异己,暗暗安排人洗脑圣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若是她没能成为最后的胜者,这些作为被史官揪出来,日后她在史书中绝对是恶人的形象。
“阿泰和你阿姊有那样的纠葛,而从前的你,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辛温平的脸上,却并没有聚焦。
当年要认回辛温平时,他派人查过辛温平。不像是之前查杨菀之那样只是查了个大概,而是彻彻底底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地查。因为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可是有些事情却被人为地模糊掉了。
他身边的龙鳞卫本来问过他,要不要查清楚,毕竟事关先太子。可他怕了。
或许那时他就有预感吧,预感到自己子女缘薄。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的手上也沾了自己兄弟的血,他也不是什么两手清白就拿到皇位的人。也可能是辛温平确实是这么多子女里和他最像的。
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地卧薪尝胆。
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蛰伏在西北的那些年,这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儿在维扬县也如他一样在蛰伏中成长,长成了世人都艳羡的模样。或许是这样的经历,让他觉得比起其他的儿女,辛温平与他在情感上更加贴近。他们都是这两都中的舶来户,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从天而降。
只要辛温平在他面前是那个乖女儿的模样,给他情绪价值,那就让他这样糊涂地享受一下难得的为人父的情感。就算查出来辛温平真的是那样的人——当然,实际上辛温平在前朝果决狠辣的手段,让辛兆几乎确定那是她有可能做得出的事。可他没有别的子女了。
辛温义是个傻子。小皇子夭折,两个公主也不可能比辛温平更优秀。
就像辛温平很早就预料到的那样,她在辛兆这里是备选方案。但在没有出现最优解时,辛兆是无法抛弃这个备选方案的。所以他就这样装糊涂,装了七年。如今尘埃落定,他其实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不出于龙鳞卫之口,而是辛温平亲自说出口的答案。
辛温平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她咽了一口唾沫,直到最后,这老头子还是要她感受一回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缓缓开口,却并不正面回答:“若是父皇遇见这样的情况,父皇会怎么做?”
怎么做?辛兆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答案。
当年若不是他那个二哥死得太巧,刚好脑卒死了,辛兆岂会让他好过?长生十二年他从西北杀进大兴时,捉了他二哥的儿子黎相年,可惜黎相年自杀了,即便如此,辛兆还是让人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而黎氏宗族皆被赶尽杀绝、处以极刑。
而这,也是辛温平给辛兆的答案。
辛兆苦笑一声:“好,好。你果然像朕……”
辛温平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辛兆在她来之前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这会儿心里还打着鼓点,生怕这老头子脑子一个抽抽就把江山传给辛温义了。
正忐忑,就见辛兆盯着她的肚子,叹息道:“可惜,朕看不见皇孙了。”
“父皇……”
不等辛温平说完,辛兆便道:“本家字辈为:昭曜天水,英华聚堂;无分适莫,尔汝同昌……按理说若是随本家,你们也都当是尔字辈,只是‘温’字是你皇祖母定的。母皇说她不随本家字辈,而朕也无字辈。只是朕总觉得没有字辈,这家就没有了传承,今日便将这字辈定下。”
辛温平心道辛兆对后辈的控制欲还是很强。只是说话间他已经将春官招了进来,辛温平不从也得从了。
“温以裕社稷,德将载烝黎……”辛兆说得很慢,说到一半,忽然就没了声音。辛温平和正低头记录的春官纷纷看他,只见他倚在床头,眼睛已经阖上了。
辛温平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扶着肚子起身,缓步走出寝殿。
临终,辛兆只字未提黎成睦叛乱一事,不知是不愿提起,还是没有来得及开口。辛温平到底还是红了眼眶,早就憋着泪的云妃一见她那眼神,就开始一颗一颗往下掉眼泪珠子。只是她哭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嘴角一直在努力往下压。辛温平倒也无意为难这些后妃,毕竟进后宫不是每个人都有得选的。
辛温平用悲痛的语气对守在殿前的后妃大臣道:“父皇,薨了。”
众人纷纷下跪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