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胡哈部落迎风招展的大旗,反手将弩拿下来了。
那弩很轻巧,单手可执,是依着工部一位大人家自先秦祖传下来的图纸造的。
图纸言说此弩射程可达八百米,百步之内能穿五六叠皮甲。但最初一众工匠做出来的东西,顶多只能射二百多米。直到近些年,工部研究火器,有能人在箭矢上做了文章,在箭尾挂着发射前需要点明火的助推设备,箭矢由机械动力弹出后,燃料在空中燃爆,二次助推加速……
调试了无数次,最后将□□的射程勉强撑到了七百米,取了个漂亮名字,叫追星辰。
听上去很厉害对吧?
其实鸡肋得紧。
设想在高强度作战时,每支箭矢都需要提前点火,已经大幅度降低了攻击效率;箭矢在飞行过程中二次助推,又有一定概率影响精准度,闹不好是偏之毫厘谬以千里。
于是这玩意只有两种用途,一是大规模无差别杀伤,二就是像现在这样——
骑士勒马,摸出千里镜,观察胡哈营地的状况,又从怀里摸出个牛皮小筒,挂在箭上。他透过千里镜瞄准,续箭、搭弦、点火一气呵成。
“砰”一声轻响,飞火流星。箭矢直冲胡哈大寨。
这支箭射得极准,正钉在胡哈大寨的中央旗帜上,箭尖埋进木杆四寸余。
胡哈士兵没有防备,先惊后骇,紧跟着大乱。
“看见了!看见了!是个晋人骑士!只一个人!”烽火台上的瞭望官向下喊,“他掉头跑了!”
台子下,胡哈高阶将领沉声道:“别慌,是来送信的,把信给王上送去。”
牛皮筒即刻被送进王帐。
胡哈□□木基正与几位谋臣议事,听了便笑道:“晋人终于泡好了蘑菇,有动作了吗?”
川岭的风沙粗狂,养出来的人也粗犷。
胡哈王五大三粗,不过四十来岁,脸上的沟壑已经深出了暗影,像被刀风雕刻过干涸贫瘠的土地。而且这“土地”不仅干,还裂。他脸上有道刀疤,自额头斜至下颌,把整张脸一劈两开,下嘴唇现在依然留着豁口,像兔子倒置歪斜的三瓣嘴。
可想而知,当年那刀有多惨烈。
这胡哈王人粗,手指头也粗,费劲巴拉地打开牛皮桶,抠出一张纸来。他想了想,没打开,直接扔给身边士卿谋官模样的人:“文绉绉的看着麻烦,你看看他们写了什么。”
那人接过,看完居然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胡哈王是个急脾气,抄手又把信抢回来:“还写了天书不成!”
他垂眼看,乍一入眼也出乎预料。
信上只寥寥数语,字迹不是寻常来往国书那般工整,飘逸潇洒让他认了好半天,才读全了整句——
云彩它儿子:
为免你我相看两生厌,三日内将郑铮大人送回江南。
署名是——李爻。
丹木基名字的意思,确实是彩云之子,被李爻这么一写,怪得很。
王上片刻没说话,脑袋里冒出个巨大的问号,好一会儿,他才道:“李爻?跟咱们打仗的李爻吗?他不是死了么?”
谋官接茬儿:“传言确实如此,但南晋的皇上从未给他发过丧,而且……下臣看这字迹,确实与当年跟先王通信的劲骨……很像。”
这狂妄的语气也像。
丹木基一张皱巴巴的脸抽了抽,他看见“李爻”二字,气焰消了一半。两军对垒间,他与李爻交手四次,四次完败。脸上那道斜断的伤疤,就是李爻砍的。
胡哈王对李爻实在又惧又恨,几年前听说他死了,举着杯子在大寨里犒慰兵士,装模作样地感叹老天无眼,仇人早死,不给他报仇的机会。
天可怜见啊!
现在机会来了,他心里除了怂还是怂,但身为一族之主,面儿上不能露怯。
“依着诸位看,该当如何?”
谋官是会察言观色的,看出王上不动声色地怂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王上,要不……咱还是把人送回去吧?让那老头子死在晋国,总好过死在咱们这边。”
斜对角的武官听了不干,一拍桌子:“光是个名字就把你吓得毛都镪了,让他亲自来接人啊,咱倒要看看是不是李爻!再说了,那老头子半死不活又不是咱们闹的,他现在比炸蝎子还嘎嘣儿脆,再死路上,更说不清了。”
他身边一人跟着附和:“那个姓郑的官儿是巡安御史,南晋能称御史的至少是二品……算送回去,怕也不能善了。”